唢呐声裂石流云,音调转了几个弯,识趣地停下来。
郑子潇一身青衣,将孟湘湘护在身后,替她顶下满城百姓探寻的视线。
他天生皮薄,被注视着脸上感到有些刺挠,还是沉默地扬起衣袍,挡住身后的姑娘。
姚仇分外玩味,银枪如说书人口中那般在空中划了圈,红缨似牡丹,白刃若流星,几欲伤人,惊得周遭群众连连退避。
旋转间,长枪忽然朝郑子潇身后的孟湘湘刺去,杀意图穷匕见。
长街纵凶,群人哗然。
郑子潇反手握住枪杆,小臂用力一挑,姚仇重心不稳扶了把马鞍,偃旗息鼓收起长枪。
“好一个四两拨千斤,你武器都玩得很溜嘛。”
看似轻易的动作,姚仇心里明白,没有经年累月的功夫是练不出这样手腕的。
他死盯着郑子潇那双狐狸眼,“你方才说,我此举不是君子所为?”
郑子潇不为所动,眉目漠然。
他总是这样望着花浊城每一个人,大到三公九卿,小到一个平头老百姓,像是无牵无挂的孤魂野鬼,目光仅仅是目光,不掺杂任何的情绪。
人都会有情绪,姚仇的兄长是兰台御史,他自小见遍了兰台之中被欲望折磨到疯魔的人,世上的人千人千面,无一例外,眼中全是欲望。
看人的时候,欲望会渗透进眉眼的每一分每一寸,善欲也好,恶欲也罢,都是相同的。有的目光是审视,有的目光是愤怒,有的目光是倾慕,有的目光的探寻,总归不是纯粹停留在看这一个动作上。
姚仇自己也无法避免。
郑子潇是世上尔尔之中奇特的那一个,来自尸山血海后的一片纯粹。
这也是姚仇最痛恨的。
纯粹二字,不该与刺客宵小粘连关系。
有时候,掷果盈车侧帽风流的姚小将军,在街上与他擦肩而过,为打破他的平和,故意去激怒他。
或是出言侮辱,或是嘲讽调笑。
他全都置若罔闻。
于是某一年,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十八岁的姚仇面对比自己小三岁的郑子潇,决定施以报复。
他偷偷托人要了军队绊马,捆在书院后的马场里,想等郑子潇跌下去摔断腿。
他自以为做的隐蔽,没想到郑子潇轻轻扫一眼,揪着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越过绊马。
放课后,郑子潇将他堵在书院角落,言语狠戾道:“姚公子,听说兄长刚刚上任兰台,是为御史员。”
郑子潇身量发得早,和他一样高,眼角上挑十分狡黠。
横行霸道惯了的姚仇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处境有些危险,什么头衔都不好使。
他功夫是世家公子里顶好的,还是被郑子潇狠狠收拾一通。
那时穆王刚刚远游,郑子潇打了姚仇,自己跑去兰台负荆请罪,听完事情原委,兰台御史员姚儋无话可说,只能回家将姚仇暴打一顿出气。
久而久之姚仇自己都觉得自己幼稚,对方从未真正把他放在眼里过,态度不卑不亢,只有他自己像是跳梁小丑。
“郑子潇,咱们也算认识这么多年了,你什么时候听说我姚仇是君子了?”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咧着嘴说:“我不是君子,我是个痞子,懂吗?”
这番话说完,姚仇自己分外满意,满足了他狭隘古怪的心境。他讨厌世上自我标榜君子的虚伪之徒,偏爱把自己的欲望展露出来给世人全看一遍。
话音刚落,从郑子潇身后钻出个圆头圆脑的小胖子,姚仇眉头一皱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胖子先开口道:“好你个姚仇,大街上欺负我阿姐,我阿姐他们家也是奉旨进京,忠烈之后,被你这样欺侮,你简直不要脸。”
姚仇看到世子就头大,还嘴硬道:“我说了我是痞子,要什么脸?”
“你不要脸,你高坐兰台的兄长要不要脸?你爹要不要脸?”
“我兄长无需要脸。”
“好,你自己说的,我明天就去兰台问问姚儋有没有脸。”
越说越荒谬,郑子潇呵斥世子道:“不得对朝廷命官无礼。”
周围的人皆是笑起来,笑得姚仇面红耳赤。
他长枪反手背负在身后,别过头不再看世子,声音干涩道:“郑子潇,你身世不洁,休要在此充好人。”
他自称痞子,侮辱起人来轻车熟路。
这话流淌进孟湘湘耳朵里,却是字字诛心,她咬牙想说什么,却被郑子潇推回去。
郑子潇拱手,神情藏在臂环里,声音明朗,“恭迎中郎将回城。”
他不爱口舌之争,也没少听议论,况且身世不洁这也是事实。
人活一生,太多境遇身不由己,反而孟湘湘那句活在当下更能抚慰人心。
阳光之下自有向阳而生的人,阴沟之中也有君子道义。
白马嘶鸣,从他面前经过,仪仗队识时务地继续吹奏,锣鼓喧天,方才的闹剧仿佛没发生过。
中郎将身后的金甲卫走过后,是押运着的战俘。
与其说是战俘,不如说是受兵祸牵连的家眷。
这些人的丈夫或者父亲都是叛军中的一员,叛军有投名状,起义失败后根据这封投名状,可以挨家挨户找到他们的家眷。
郑子潇在花浊这些时日,朝廷乱成一锅粥,他也忙得焦头烂额,为的就是投名状下的家眷该如何处置。
穆王据理力争希望赦免这些不懂世事的妇人小孩,奈何圣上气到疯癫,执意不肯。
一共抓捕上千妇孺,分批押送入花浊,姚仇亲自押来的是最后一批,共有一百五十人。
郑子潇站在人群中,默默一个一个数着,心里暗惊。
一百五十一个。
多了一名。
此事可大可小,结合御史中丞大人姚儋告假离京远赴代洲,事情就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乐声吵得人脑子疼,郑子潇心里暗中谋划着,手指忽然感受到一片温软。
他紧皱的双眉瞬间松散开,转眼看着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