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一语成谶。
几日后,医庐里发生了械斗。
原是因为医庐太小,干脆同王府西侧院合并,比往常大了许多。许多商贾听闻张太医妙手回春,又想亲近皇亲国戚,纷纷来看病。
城东聂员外也是如其他人一般,找张佩看诊,他又不愿久等,激起医庐病人的不满。争执不下时,他怒极,说了些羞辱贬低之言,那些贫苦病人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圆净的低语,抄起烧火棍砸去,把聂员外脸侧生生烫得血肉模糊。
城防军将几个病人带走时,张佩张牙舞爪地阻拦,却也没拦住。
“岂有此理,病还没治好把人抓进狱里,那狱里的人就不怕病了吗?”他嘴上骂骂咧咧,手上还不忘捣药。
杵声阵阵,孟湘湘蹲在一边也跟着捣。
她已经忙碌一上午,手腕都开始泛红,只得先松手转一转。
“听说傅大人的医庐昨日也闹起来了。”
“有些贵人天生害了富贵病,斗一斗也不错。”
张佩说着,放眼医庐,感叹道:“这大疫不知何时能解啊。”
地上蹲着的一个病人突然闷声插话进来,“听说穆王爷封锁了花浊,不让病散出去,又上奏调配各方的人手,相信很快就会结束。”
“是啊是啊,王爷神通广大,定能救我们。”旁边又有人附和。
他们越说,孟湘湘越是担忧。
天子在上,民心却向着穆王,只会给这位高风亮节的忠义之士招来杀身之祸。
张佩亦是明白个中权术细节,呵斥道:“你们别乱说,小心一会当兵的来把你们也抓走。”
几个病人忙闭上嘴。
消停不到一会,又有一人乐呵呵开口,“这位医女好生漂亮,不像是药炉子熏出来的。”
这皮囊和现代用的是一个皮囊,被夸漂亮,孟湘湘心里高兴,嘴上也甜,“您也是有福气的相貌,祝您早日康复。”
“小囡囡会说话的嘞,哪家的,许没许人家?”
张佩斜睨他一眼,“这位您可甭想塞您的儿子了,她是延成侯爷家的长小姐。”
“呦,是贵人呐。”
对方马上要爬起来弓腰,吓得孟湘湘丢下药杵,“别别别,什么贵不贵的,人哪有高低贵贱。”
说罢,她顺势把手心的汗抹到裙摆上,继续捣药。动作娴熟,没一点大家闺秀端着的做派,张佩默默看在眼里,百感交集。
用力夯了下,他开口道:“歹竹出好笋,侯府怎么养出你的。”
孟湘湘苦笑两声,侯府养不出,多亏她现代的亲爸亲妈。
张佩压低嗓子,小声道:“孟湘湘,议亲了吗?”
“还未,不着急。”
“上回你差点病死,穆王家里那个小公子说要娶你。”
“什么?”
这话吓得她手都不稳了。
孟湘湘实在没想到,趁她病了,郑子潇能憋出这么大一个事。
惊讶之余,倒也还不错。
她会心地笑起来,还有些羞涩,“他倒未曾同我说过。”
张佩用鼻子出气,哼了一声,“他当然不敢跟你说。”
“怎么个不敢?”
“他说你要是没挺过去,就要跟你办冥婚,为你负责。”
他说得声音泠泠,敲击人心。
孟湘湘愣在原地,把头侧开,有些失神。
她知道郑子潇疏离,性子冷,却没想到他愿意跟一个死人冥婚。这在长陵是大忌讳,别说寻常人家,就算是穷困破落户也受不得。
震惊之余,孟湘湘呼吸都滞住,良久才擦擦眼,“他现在人呢,怎么没看着?”
张佩道:“后头歇着呢,天不亮就来帮忙,扛了一上午的药。”
“好。”
身边人又开始忙,张佩抬起头,“你也去歇歇吧。”
他眼神意味深长,孟湘湘会意,放下了药杵。
才走两步,张佩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我听过郑小公子的故事,孟湘湘,人无贵贱是你自己说的,不要轻待人家那份心意。”
封建森严碾压下,竟有张佩这样通情理的人。
孟湘湘缓缓回头看他,却又被张佩呵斥道:“抓紧去,歇完快回来。”
孟湘湘点头,先找了个地方净手。
王府西侧往深处走,穿过亭廊,夏日新鲜的风微微发潮,远离医庐的污浊之气,万物焕然一新。
路过个僻静小院,孟湘湘脚步刹住,找到了郑子潇。
院中有棵木兰,枝干发乌,郑子潇就坐在光秃一片的枝桠下,正揉着肩膀。
眼眸低垂,像是舔舐伤口的小狐狸。
孟湘湘走过去,先给他一个爽朗的笑颜,“上午好。”
太过明快,郑子潇下意识学她,只是他人浑身散发着宁静气息,声音也温和,没孟湘湘那么活泼。
“上午好。”
孟湘湘绕到他身后,背起手望着枯枝木兰,念叨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在花浊见到木兰。”
“木兰是早春的花,开得早,凋得也早,花浊太热,不容易养起来。”
“花浊这么热,冬天会下雪吗?”
“不会,极少时候才下。”
孟湘湘装模作样点点头,脚步一点点蹭到他身后,猛得伸出手,捉住他肩头。
郑子潇刚想躲,就被她制止,“别乱动,我和张大人学的,听说对你肩膀好。”
她手上微微用力,一点点捏着,才发现宽阔的肩膀没多少肉,骨骼清晰,后背单薄。
衣衫温热,他后背也热,孟湘湘回忆着张佩教的,一点点下手捏去,“怎么样,好些了吗?”
她不敢使大力,怕把人捏疼。
实则刀山火海爬出来的人,早就是钢筋铁骨,不怕疼的。
郑子潇不敢乱动,姑娘白嫩的小手就在她肩头按着,撩人思绪,磨人心志。他呼吸都不敢,紧张地颤抖,又怕被孟湘湘误会成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