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了。她握着直往九皇婶身后躲的恭宁的小手,向我嗔怪道:“皇帝真是的,贸然地进来,都吓坏了小孩子。恭宁向来胆小,比不得淇梦跳脱,快快坐着吧,别杵在那里了。”
淇梦是九叔的长女恭宜宗姬的小字,她比恭宁大一岁。恭宁则只是个封号,恭宁宗姬小字環心,据说是她的生母叶侧妃所取,意为琅環之心。因“環”字与母后之名同音,我为避讳,只习惯称她封号,宫人们多半也是如此。
但不知为何,母后自己也只是叫她恭宁,对着淇梦却是直呼其名。便如对四妹妹绾绾,她总是以封号聆欢相称,对七妹妹灼灼则称小字。虽说“绾”与“莞”同音,是母后从前的封号,可避讳名字顺理成章,避讳封号就有些多此一举了吧?
母后似乎总有她的道理。自父皇故去,她的性情也迥乎从前,在许多事上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执拗,因此我并不愿深究。
“母后是怪儿臣来迟了吧。”我骤然回神,微笑着望向恭宁因中气不足而略显苍白的小脸儿,听说是因为叶侧妃生产的时候有些艰难,所以恭宁一向体弱多病,行动间亦十分拘谨。不似淇梦,虽然活泼好动,举止却很有一国宗姬的气度。
“皇帝还知道自己迟来了?”母后斜了我一眼,语气却始终平和:“可别说是昨夜又批奏折到深夜了。你还年轻不知道爱惜身子,需知……”
“叫母后担心了,儿臣昨日早早就睡了。恭宁和予澈难得进宫,儿臣是想着该给两个孩子好好备一份礼才是,所以耽搁了些时辰。”我笑着瞥一眼背后的元辛,他连忙低头奉上了礼盒——无非是一些小孩子家合用的物件儿。
母后这才止了唠叨,看着我淡淡一笑:“皇帝有心了。”说着往敞开的木盒中扫了一眼,从琳琅满目的珍玩中信手拿起一枚小巧的九曲玲珑佩,向九皇婶道:“这玉佩倒是极好的。美玉养人,恭宁身子弱,戴这个正合适。”
九皇婶便自然地接了过来,给恭宁戴在腰间,笑道:“这玉佩触手温润,也不打眼,在孝中正是合宜的。恭宁,还不快谢过陛下赏赐?”
恭宁听闻,怯生生地望了我一眼,便要俯首下拜。我赶紧虚扶了一把,道:“都是自家兄妹,快别谢来谢去的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奇珍异宝。”
恭宁似乎很怕我,被我扶起来后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然后局促地看向九皇婶,得到她的颔首示意才仿佛松了口气,再度退回她身边。
自我眼中看去,恭宁的样貌自是随了我记忆中那位叶侧妃的,凤目长眉,轮廓英朗,皮肤是亮烈而健康的麦色。然而她举手投足却拘谨得很,不若我所知的叶侧妃那般桀骜不驯。
寒暄既毕,我在母后身旁的脚踏坐下,不咸不淡地问了几句清河王府的治丧事宜,以示关心。九皇叔对答如流,提及当日情形,他与九皇婶都是唏嘘不已,恭宁亦红了眼圈。
期间,我斜眼偷瞄着母后的神色。她始终把玩着一枚小小的同心结,不发一言。我依稀听流朱姑姑提过,那是从前父皇赏的……于是心头不由得又对已故的清河王生了一分恨意。
虽然总是告诫自己不要执念,却始终不能真正释怀。
天南海北地叙话片刻后,闻得屏风外脚步声动,是予涣带着予澈回来了。众人于是停下了交谈,亦稍微解去了我心中的尴尬。
相比恭宁,予澈的气色要好一些,眼神总是瞥着妹妹的方向,多有回护之意。他的眉眼倒是十分肖似他的父亲,有着真纯明和的眼眸,如一汪澄澈的湖水。
我在心中感叹万千。
流朱姑姑见殿中愁云惨淡,便适时地上前询问是否可以进膳了。母后这才抬起头来,若有似无地笑着瞧了瞧我,方点点头。
“摆在暖阁里吧。”
我悄悄吁了口气。果然,母后总是最了解我的。
说是家宴,因着父皇和清河王的孝期未满,菜色多以精致素食为主,纵然丰盛,也仿佛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白翳。九皇婶最是妙语连珠,极力开解,两个孩子却始终面色寥落。我知道,他们不能承受敬爱的父王骤然离去,尤其是恭宁,她同时失去了疼爱她的父母。
但我又不可能从心底里同情他们的遭遇。因为他们尊敬儒慕的父王,是让母后未能见上父皇最后一面的元凶,是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前朝还有更加繁重的朝政在等着我,我也厌烦了这种逢场作戏,所以早早向母后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