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我与宁逸率大军离京,星夜兼程,驰奔蜀地镇压叛乱。
第一次出征,于我是新鲜而兴奋的,只是已经入夏,风餐露宿什么的倒还能忍耐,每日穿着厚厚的甲胄行军着实有些难挨,不能沐浴,一肚子火气实在无处发泄。
宁逸看在眼里,却很不道德地笑话我:“殿下这便受不住了?等到了蜀地的山沟里,暑气只怕更盛,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呦。”
我恨恨地咬一口干粮,“你当本王是什么人?这点小苦都受不了,谈何护佑大周子民?”
“是是是,殿下是一代英王,自然可以忍常人所不能忍。”宁逸笑着递过来一个水囊,“来,喝点水别噎着。”
我不客气地接在手中,仰头喝了一口,却喝到了一股清苦的药草味,“这是什么?”
宁逸道:“是清热去火的药饮。殿下若是没等遇见敌人,先被暑气所击倒,可就贻笑大方了。”
那药汤不知是用什么制成,微苦微涩,效用倒是显著,一路到了摆夷人作乱的山谷,我也不曾中暑染病。只是我心中略略不爽快,总觉得是让宁逸看清了我。
就这么到了蜀地。渝州城中甚是荒凉,行人寥寥。斥候去打探了情况,回来禀报说,那群摆夷人盘踞郊外黑山谷,每每入夜便下山侵扰百姓、打劫村舍,弄得百姓夜不能寐,苦不堪言。
西蜀多山林,摆夷人又熟悉地形环境,贸然进山清剿恐怕难以占到便宜。
宁逸思量之后,先命人去调查了城中富户,挑出尚未被劫掠的人家,再命军士驻扎在附近,守株待兔。另外,又调配了一队人去搜寻附近的猎户、樵夫,打探摆夷人在山中的分布情况及活动轨迹。
我几乎插不上手,在布置这一切时,宁逸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既认真又睿智,我甚至忍不住思索:这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插科打诨的随然么?
不知怎的,心头就多了几分郁闷,那两年……我或许真得错过了许多宁逸的蜕变。
等到布局完毕,宁逸方才回过神来一般,看着沉默不言的我,道:“殿下在中军坐镇即可,不必去山里了。”
“那怎么行?我既然是督军,一个人躲在中军护卫里算怎么回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定会拨一队士兵来保护我的安危,自己去冲锋陷阵。”我当即道破他的心思,“我与你同去,就算不能帮上忙,也总不至于拖你后腿。”
宁逸拧起英挺的眉宇,“这里地形复杂,一旦交起手来,我……”
“你什么你,别以为你打了几年仗,就真的比我强了。”我冷哼一声,“当初在军营里打擂台,你就从没赢过我。”
这可不是我吹嘘,我的武艺是宫里拳脚、骑射等各样门类里最厉害的师傅们教的,舅父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宁逸虽比我年长几岁,也就是生得高挑些罢了,真打起来我就从没输过。
宁逸见劝我无果,只得随我去,同意让我跟他进山,只是仍然安排了几个人近身护卫我。
是夜,果然有一队摆夷人劫掠了一家富商,被等候已久的士兵抓了个正着。两方人马在并不宽阔的街巷里短兵相接,这些摆夷乱民自然不是正规军的对手,除少数负隅顽抗者被杀,其余的都被俘虏回了大营。
因皇兄说要安抚,宁逸便吩咐了军士们不要大开杀戒。他自己一夜未眠,审问了好几个摆夷人,才套出来一些山中的情况。
那些摆夷人也甚是狡猾。据说他们在各个要冲都设了岗哨,昼夜不停轮班把守,黑山谷里也早早准备好了各种陷阱,从绊马索、捕兽夹,到毒蛇毒虫、烟瘴腐气,无所不用其极。
大军一旦进山,不被发觉是不可能的。
次日清晨,一支羽箭插在了城门口,上头钉着一封书信,乃是摆夷贼首所写,挑衅意味十足,着实嚣张。
我与宁逸看过方知,约莫是昨夜交手时有贼人逃回去通风报信,摆夷人已知晓朝廷派兵到了渝州城。他们似乎猜到朝廷为安民心,绝不会大肆捕杀,所以在信中大言不惭地要求朝廷允许他们在渝州城圈地自治,更扬言要在山中水源投毒,以此威胁朝廷退兵。
摆夷本是蛮夷部落,并不会在意其他部族的百姓是死是活,当初也是因此才会被皇祖父派兵攻伐。只是当时领兵的是罪人承渮,他在摆夷领地上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虽是战胜,却也在摆夷后裔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仇恨,以致近年来时时有动乱发生,颇为棘手。
“其实都四五十年过去了,摆夷族灭以后,其族人都迁居西蜀、西越、滇南等地,渐渐与当地百姓聚居通婚,如今的摆夷人与我大周子民并无差别。”我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叹息不止。
宁逸亦是无奈:“话虽如此,总有人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摆夷人的样貌与汉人不同,一眼便可看出,难免引人侧目。更何况,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并不会因为血脉的融合而变得淡薄。”
我如何不知?清河王叔便是皇祖父与摆夷女子所生,他的眼睛就是琥珀色的。从前,父皇身边的胡氏总是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纵使清河王叔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在许多皇族眼中,与我的其他皇伯、皇叔亦是不同的。
堂堂亲王尚且如此,何况平民?
我目色一沉,道:“但若允许他们圈地自治,无异于割让我大周国土。这是断断不成的。”
“那是摆夷人痴心妄想。”宁逸干脆道,“蛮夷之人纵然狡猾,也不过是想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损招数。给水源下毒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他们轻易是不敢用的。”
我摇摇头,道:“狗急跳墙之时还顾得上什么利己不利己,只会想到死了也得拖个垫背的。”
“不管怎么说,这场仗该打还是要打。”宁逸道,“想的再多,也不如随机应变。镇抚镇抚,先镇后抚,等我将他们打服打跪了,再慢慢探讨怎么处置。”
我嗤之以鼻:“你从前打仗都是这样做的么?”
“不然呢?”宁逸耸了耸肩,“难道要我跟边关的胡人、海上的盗匪讲道理么?”
我扶了扶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以前皇兄派他出征,对付的都是一些外族人,或是十恶不赦之徒,根本不需要处理后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