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杰跺足叹息，“小妹，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若是那李如衡说什么你都信什么。别说三年了，不消三个月，你就能把咱们沈家的底儿都赔进去，你信不信？”
沈音似是沉思。一步一迟疑。
沈之瑾握住她的肩膀，认真问道：“你为什么喜欢他？阿音，仅仅是因为，他驮你涉过溪水？”
沈音不好意思说起自己的梦。
那个梦太荒诞，又太虚无。似只是少女怀春。
但她永远忘不了梦里李如衡的举动，忘不了他捧着她，奉上金座。
如同这天底下，豪奢权贵对他都不值一提。只有沈音，是他心底经久不散的虔诚。
忘不了春溪涉水，那样干净白皙，细长有力的指尖，握住她的脚踝，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捧着一场堪不破的梦境。
——那种被珍视，被呵护，小心翼翼，唯恐疏忽对待的感觉。是言语不可形容的。
或许是前生注定。又或是，今生命里原该遇见这桩冤家。
“我跟李如衡初次遇见，也是这样疏疏落落的梅花树下。”沈音抬起眸子，看向猎场里，朵朵飘散的花瓣，“他对我说，这一辈子，我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忘了我。”
沈音又道：“我跟他三年未见。他还记得我的声音。我也还记得他的模样。这不就是喜欢吗？若非喜欢，怎么会念念不忘？”
“他是皇帝，注定三妻四妾。冷酷薄情。”沈之瑾说，“就看杨贵妃，活的时候万千宠爱，死了，也不过被唐明皇丢在冷冰冰的马嵬驿。连个坟头都没有！”
沈之杰补充：“自汉到唐，乃至五代。你瞧那些宠妃爱妾，哪一个有好下场的？戚夫人惨死，杨贵妃惨死。就算你真能成为皇后，别忘了，李世民心尖上的长孙氏，也不过活了三十六岁！”
沈音笑了笑，“二哥，我心宽得很，我已然想好了，他若是敢不要我，或是停妻另娶，或是贪恋女色，不顾夫妻情分，便是脱一层皮，我也要和这说一做二的狗东西和离！
“——我一个人乐得自在，大不了一辈子不嫁男人！我过得越好，他心里越悔恨。”
她转过眸子，看着两位兄长，“哥哥，我知道你们为我忧心。可我已不是孩子了。就是乳燕大了，也有离巢的时候。”
沈之瑾摇了摇她的双肩，“小妹。你晓得，咱们哥俩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阿音你皱一皱眉头。我们家也不是那种靠着女人发家致富的主儿。从父母双亲，再到咱哥俩，咱们不怕你嫁不出去。只怕你过得不好。就连大嫂，也希望你留在家里，陪伴咱们。小妹，你下定决心了么？”
沈音点了点头，“蒲草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若做一苇蒲草，依附在磐石上面，也是不得长久的。”沈之瑾叹息。
“大哥，你忒小看我了。”
沈音笑道：“我从小争强好胜，事事都要抢先——还记得吗？是那一年坤宁宫外，是我在梅花树下，一眼瞧见了这个傻小子。而不是他先看见了我。
“他孤零零坐在雪地里，那么寒冷，却不肯进屋。我知道，他是个有气性的，就像我也是有脾气的。大哥，你相信妹妹，我绝不会看错人。
“我不会去做那个蒲草。我才是那尊磐石。”
沈音想到梦境里，高高在上的李如衡，心甘情愿将她的双足捧在掌心。那般虔诚。将她捧上金座。
换做别的男子，只会自顾自坐上去，再吝啬地给她一个贵妃的位置。
莫说废后另娶，莫说奉她为天下的国母。就算她皱尽了眉头，双膝跪软。那些人，也只会将她当做一个弱不经心的小女子。
“是我一眼就看中了他李如衡。”沈音抬起下颔，凝视着兄长的眼睛，“而不是他李如衡，相中了我。”
这辈子，整个大康朝——
能够被他李如衡捧上宝座，视如珍宝的女人。
唯有她沈音。
有且只有她。
沈之瑾看着妹妹坚定的双眼，蓦然间，失去了言语。
就连沈之杰，都有刹那间的失神。
他们从来只知小妹娇憨可爱，竟不知道，她那骨子里，如此倔强，如此固执。
沈家兄弟惊觉：他们对小妹的了解，或许还不如那个惊鸿一面的李如衡。
李如衡知道，而他们不知道。
——“你们两兄弟，跟音音一样，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犟骨头。”
*
随后的几日里，沈之瑾阴沉着脸，头一次没有用温良恭敬的神情来伪装。
就这么跟尊门神似的，出现在了游猎场。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沈将军是不是因为回家太晚，延误了向夫人问安，而被夫人责骂。
或者是自家府邸离猎场太远，偏偏家里的老少夫人和音小姐又不是省油的灯，每天一大早就得朝城郊赶。睡眠不足导致脾气不好。
无论如何，当诸位同僚看到，太子殿下开箭后，沈之瑾紧接一发穿天云，破空之声响彻九霄。
随着两声禽鸟嘶鸣，一对脚踝挂着铜钱的大雁前后坠地。
“吱”地一声，歪了歪脖子，没气了。
一时间，御林、金吾、监门卫等南北衙门看守，静默无声。
沈之瑾转眸，似笑非笑，带着挑衅，看向李如衡，“太子殿下，微臣这粗略箭术还不错罢？”
李如衡笑了笑，“很好。沈爱卿三日不见，便当刮目相看。”
沈之瑾冷笑。
浩浩荡荡，千把人的队列里。除了李如衡附和地点了点头，其余人等，噤若寒蝉。
“瑾将军今天吃错药了吗？”
“他怎么敢的？对太子殿下？冷笑？”
“瑾将军是不是睡得不太好，起床气发到太子殿下身上了？”
李如衡回头，目光如电。回眸睥睨。
刹那，众人屏气凝神，活像是一个个缩头王八。一声都不敢吭。
沈之瑾垂眼，看了看自己右手拇指绑着的皮套，又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箭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