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动静这么大,自然也吸引了太学方的注意,不久,便有一位自称“潘石斋”的太学夫子前来拜谒。
大多数人只认识裴将军和天禧郡主,但潘石斋可是知道,旁边那两位是更不得了的存在。
他礼貌地行礼问候后,便邀请四人去学院阁楼中小坐,室内也能看清场中测考,但被几人拒绝了,又被裴霁野邀请一并在这坐下,潘石斋虽不是卑躬屈膝之辈,但作为识礼知体的太学夫子,也不好推辞,直接充当起讲解的角色。
未时一到,一名精神矍铄的美髯公缓缓从太学方向走进场内,他身后跟着三名同样儒雅的夫子,三名夫子在场上高案后落座,有学生在一旁替他们布笔研墨,另有一批学生,抱着一摞书卷依次上前,放到夫子桌边。
最前面那名美髯公一直走到场中,开始照例说一段开场经义。
潘石斋道:“这位便是今年太学主试官尹希声尹夫子,教授地字阁乾班。”
裴霁野眉头一挑:“牺牲?哪个牺牲?这名字取的寓意不太好啊?”
取名的作者魏禧就坐在旁边,听得直捏额角,挖空心思给笔下角色认真取名时,是一种快乐但又有些浪费时间的行为,但真要给别人解释起来,骄傲中又带着点羞耻感。
魏禧撑着下颌,捂着半张脸,看着场中说:“听之不闻名曰希,希声,就是无声之音。”
说着,她从中指和无名指中露出的一只眼睛瞥向裴霁野,再补充道:“大方无隅,大器免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此谓道隐无名,善贷且善成。尹,谐音音,你不觉得这名字……咳,还不错吗?”
说完她有唰地转过脸看向场中,半个手掌包住几乎要变色的脸颊:
呜哇,好像王婆卖瓜,微妙的羞耻感啊……
七皇子那边轻笑一声:“我觉得很不错,但你的解释是给他锦上添花了。”
裴霁野也夸张地拉长了音调唔了一声:“郡主,是我错怪你了,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文化。”
七皇子又凑到魏禧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道:“郡主的反应,总是比我想象得还要可爱。”
“……”魏禧,“烦人。”
而另一侧,本来正准备给裴霁野解释“希声”是哪两个字的潘石斋,睁大了那豆大的小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天禧郡主,心中翻来覆去把方才那几句话仔细品鉴后牢牢记住,暗呼绝艳!
等这测考结束,他倒是要去问问尹希声那小老儿,有没有比这更拍案叫绝的解释!
想到迎月宴上郡主诗歌百篇舌战齐太傅的传闻,潘石斋本来是一点儿不信的,可现在,他看向郡主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端详沧海遗珠般地探究。
郡主,想不想读书呢?
还是算了算了,她入了太学,非鸡飞狗跳不可!何况这一定只是巧合,她碰巧听人说的!
场中,尹夫子总算说完了长篇大论,高声宣布太学入门测考开始。
但他却没有走回去落座按名字笔画顺序等第一名入学学生上台,而是清了清嗓子,继续在场中道:“今年测考,有两名学生交上来的答卷,是两篇立意一致,行文脉络一致,遣词造句几乎一致的文章。”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资格审查之后能入太学的人本就不一般,这样的人,怎么会在测考上作弊抄袭呢?
“……请南城中阳坊雨花巷燕府大小姐燕婉、三小姐燕笙,上到台前来。”
听到这两个名字,百姓便议论起来:
“原是她们两个,那有抄袭之作便不足为奇了。”
“那燕笙不是出了名的惯抄吗?我家表妹在衡府当差,我听她说,那燕笙入京之后,是她大姐燕婉处处提携,带她去各个宴席上露脸,没想到她不知感恩,还嫉妒其姐姐来,处处抄袭燕婉的诗词歌赋绘画曲作,真真是个不要脸的!这种人是怎么通过太学资格审核的。”
“是结识了什么高门大族吧?听说她最近和国公府的人走得很近,也许就是国公府帮她说了话。”
“哼,怪不得,一丘之貉罢了!”
“诶!快看,燕婉小姐上去了,啧啧,瓠犀发皓齿,双蛾颦翠眉,美人如此啊!”
“对了,听闻那燕笙便是丑陋不堪,日日以锥帽掩面。”
“难怪会嫉妒自家姊妹,倒是个貌丑心更丑的!”
……
桂花树下的几人自然也听到了几句百姓对燕氏姐妹的评价。
裴霁野看了眼脸色黑煞得要杀人的步云衢,替他问了出来:“七哥,这燕笙在京城的名声当真这么差?”
七皇子垂眸吹散浮沫,事不关己,只管喝茶:“我不知真相,不作置评,你不妨问郡主。”
裴霁野和步云衢闻言便一齐看向魏禧。
魏禧端着下巴看缓步走上台的白衣女子,道:“管什么传闻真真假假,喏,燕笙上台了,你们只管用自己的眼睛去确认。”
台上是一个楚腰蛴领的黄衣女子,一个头戴锥帽的白衣女子,尹希声一板一眼地道:“燕笙小姐,何以不以真面貌示人?”
燕婉一副心疼妹妹的模样道:“尹夫子,三妹她对自己脸一直心有芥蒂,素来以纱遮面,不愿示人,可否通融则个。”
尹希声自然也是听过燕笙貌丑的传闻的,虽然他从不貌取人,但在这测考之上,仍遮遮掩掩扭扭捏捏,他却是不喜的,当即皱眉,正要斥责,却见燕笙有了动作。
她轻轻掀起白幕,解下带子,将锥帽取下。
如春水润泽,清风拂花般的柔美女声缓缓流出:“大姐此言差矣,太学弟子测考,是擢心,擢性,擢才,擢德,而非擢貌,我立于此,便无不可示人处,何来通融一说?再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谢荷尤不止,又怎会心怀芥蒂,怨怨不已?素日遮面,不过是身染恶疾,怕传与旁人,如今燕笙得遇贵人相助,病已然大好了。”
最后一字落,锥帽完全取下,由侍者拿开,燕笙完全落入世人眼中。
一时间,四下寂静无声,空余轻微吸气声。
秋风吹过,晃动屋角铃音,碧洗晴空,漫天天光落下,也只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