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滴下微雨,淅淅一阵,溅起冬早的清宁。
这临要过年的前几天,宫里上上下下,渐渐就该走动起来了。从前的后宫,第一个被老太监们发现带着锦盒托盘四处请安的往往是胡贵人,也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到了这一朝,是沈贵人领着沈常在。
这种日子里,竹里阁自然是最热闹的。高水竹刚起,一身紫缎绸衣,从暖阁移到榻上,就看见安谧盈笑着从门口的圆凳上站起:“给娘娘请安。”
“你倒是来得勤。”高水竹懒懒地道。
"给娘娘贺春的,自然要越早越好。臣妾早起做了些点心,就想给娘娘尝个鲜。"安谧取出一只锦盒,是一块八宝圆白糕,色泽白润,缀满了果色,给高水竹呈上去。
高水竹拈起片切好的白糕含进嘴里,眉头缓然舒展了……将叉子一扔。
"尚可。"
过一会,沈贵人,沈常在,也都一一来请安。几人正聊笑着,陈梦央慌慌张张地来了。高水竹看她歪七扭八的发饰,调笑她:"这过年的宫灯再花哨,哪有陈美人的头上热闹呢?“
一众嫔妃听了哈哈大笑。陈梦央脸羞得红,着急道:“娘娘,出事了,出事了。”
“什么事啊,你倒是慢慢地说来,急甚么。”高水竹慢慢道。
安谧体贴地问:“是你我家里头的事吗?”
陈梦央摇头:“不,不是!是温贵妃,温贵妃家里头!“
众人脸上的紧张都散了。高水竹原本还有点紧张,一听,翻了半个眼。拿叉子又拈一点八宝糕:“她家哪日不出事了?你也说些新鲜的来。”
陈梦央急得啰嗦:“这回不一样,娘娘!皇上真的要把温贵妃的哥哥送去疆口去!”
疆口地处灵朝的最北端,有几个与周边部族的驿站,偶尔让他们传递一些东西,但灵朝地博物广,基本是不需要,于是形同虚设。几乎是个灰色地带,自给自足,还要防备边疆部落的偷袭。再靠南到澄洲,才是灵朝真的第一道防御线,疆口就被排除在外了。朝廷只能将一些被流放的低阶官员,或逃跑被捉的逃兵安排在那里。去了,基本就回不来了。
众人听了,也不急,只是觉得面上泛起些红润,开始热闹地调侃起这温家。陈梦央才发觉,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在慌罢了。怕温家若一点点被收了,下一个就是自己家里。而在座的这些人家里,都是当朝的”忠臣“。听了,除了一些些幸灾乐祸的心情,自然不会有别的了。
“听说这回,不是皇上主动的。是温平隽莫名其妙地在朝前参了本折子,说起当年皇上收复北燕的事,指责皇上当时太过优待战俘,打扰到周边百姓生活,忽略了他们的感受。皇上早朝便动了怒,回宫就写了旨。这回,怕是动真的了。"安谧说。
"他可真会说话。"沈鹦轻轻吹一下茶上的浮叶,说,"那若皇上不肯善待那些老弱妇孺,便是苛待战俘?他便更有的说了。"
"他就是不自在,成天拿些有的没的鸡毛蒜皮向上挑衅。"高水竹含笑地摇一摇头,"不真拉谁出来开个刀,他领着那批守旧的臣子永不会识相。皇上这是下决心了。"
沈绒儿今日带来一个新玩伴,是这几日才入宫的姜美人,闺名叫姜觅,长相脾性都是中规中矩的贵女相,有几分姿色。她一直安静坐着听人们说,这时候,好奇小声地问了一下沈绒儿:"温贵妃,是不是你与我说过的那位,刚进宫就被罚跪过的……温贵妃?"
被高水竹听到了,大声笑着回应她:"是她。"
姜觅意外得了高贵妃娘娘的回应,心里一喜,眸子是亮亮的光:“谢,谢娘娘。”
沈鹦轻轻叹一口气:"这是何苦呢。女儿在宫里不好过,儿子也凶多吉少。此等愚忠之人……"
高水竹接过她的话:"此等愚忠之人,早该在登基之初就解决掉。皇上留他一命,还开恩许他女儿贵妃位,却不懂得感恩戴德。姜美人,所以本宫要告诉你。跟谁交好,都不敢去那颐缘居。小心着那位娘娘家里被炒了,还要连累到你。别看她与太后关系还不错,可他日太后若死了,就再没有人护着她了。"
姜觅没想到第一日来便能得到这位盛名的高贵妃娘娘的指点,兴奋地站了起来。安谧给他递了杯茶,姜觅便顺势给高贵妃奉了茶:“谢,谢娘娘指点!嫔妾知道了,嫔妾也不是个傻的!"
”嗯……“高水竹懒懒应一声,眼里笑了。
“快要过年,咱就等着乐吧。可怜颐缘居这时候,恐怕是要翻了天!没想到,年夜那出戏咱还没听上,这边的这出戏呀,倒是先演上了!”沈鹦调笑着道,逗得众人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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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就是除夕,温昭柔很喜欢过这节。别的节日,也许有人重视,有人不重视。可这个节不一样,身边的每一个人都重视,都要热闹。
颐缘居上下知道温府出事时,她正在圣凝宫中抄书,一个上午都在那。刘洵下了朝回来,她也没觉得刘洵的神色,动作,与平常有甚不同。
砚台里的墨水快尽了时,刘洵还唤她来磨了一回墨。
缓慢地搓动墨石是个枯燥的活计,尤其在用墨的人不与她说话时。温昭柔觉得自己奇怪,她记得要一辈子不和他说话的。可是他答应了自己,永芝可以入宫。后来再见到他,花楹说的那些话就像着了魔,会突然变成画面,在她脑海里回放起来。就像,就像她真的见过一样。这时候离他这么近,也没那么怕他了。
所以那天下午回颐缘居时,她的心情还不错。
现在想想,也许那时候,刘洵是忙着给温宇写诏书。
颐缘居金钉朱漆的铜门,雪积得厚,满眼尽是白苍。
画箐一蹦一跳地跑回来,突然听到屋里声音。叩门的手顿住了。
"……现在呢?"
"原本说挨到年末,应该就能随人们一起回来过年。可清早他收了东西同人去澄洲驿站等着,上头忽然下来一道令,又将人连夜送回了澄洲,明天还要去疆口。"
画箐听到"疆口"这个字眼,心里跳了一下。
"娘娘,您说少爷还能回来吗。"
画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着听温昭柔回什么话。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