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君来信,月朗的神魂已入地府。”来人正是离恨,他眉头微皱,沉静地望着一向没有情绪的玉衡。
离恨瞥了一眼玉衡手中因果册,淡淡道:“照目前的因果,她起码要在人界轮回万年。”
玉衡闻言沉默了片刻。他轻轻合上了手里的册子,语气中颇有些疏离,道:“这样也好,她肆无忌惮的性子需要磨一磨。”
“她只是抛弃了自己的神格。”
离恨微蹙起眉头:“某种意义上算是护了天界的安危。你担心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事已至此,只有深谙因果巡回之道的玉衡或许能拉她一把。况且,按玄梁的描述,月朗是为了玉衡才犯下此等大错。
离恨想起玄梁的幽怨,忍不住扶了扶额。他拂袖坐在了玉衡的对面,诚恳道:“这样的惩罚,是不是重了些?”
此刻殿内安静地只能听见窗外仙侍们打扫庭院的声音。
案几上放着的迎春香气馥郁,玉衡端坐在对面,眼眸低垂,不为所动。
须臾后,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因果册,微微抬起的面上无悲无喜,道:“月朗的胆子一向很大,这点和祖龙非常相像。”
“如果有一天,她心血来潮去夺别人的神格。”
“又或者“,玉衡话锋一转,神色愈发冷漠,“其他的神也效仿她,为了神格相互厮杀。这天界还会有安宁之日么?”
离恨的目光微微一峙,没有接话。
因为他也不能确定。
往事如烟,纵使是古神,也总有那么一两件令人后悔的憾事。
譬如玉衡。龙阳大劫后,只要牵扯到祖龙的人和事,他便决计不会手下留情。
而自诩博古通今,善卦数,可以预知未来的他,感到遗憾的是那场千年来推演无数次,却始终扑朔迷离的卦象。
月朗,会成为下一个祖龙么?
离恨缓缓叹了一口气。
他不知晓,也无法做出判定。这便造就了他对月朗若即若离的态度。
事实上,整个天界的神仙都是如此行事的。他们认为,月朗的生命是洪荒中的一个变数。
而靠近一个未知的变数,是危险的。
人们在观望中考量,又在考量中不断观望。
离恨嗤笑了一声。
他也没什么不同。除了如今月朗困在凡间这件事,余下所有都或多或少地夹杂着他的筹划。
甚至为了更方便地干预月朗的命运,他不惜亲自教导她。
神明护佑苍生,生为苍生生,死为苍生死。这是离恨天君教给月朗的第一个道理。
到她成年,天界便拥有了一位除十二金仙外,最骁勇善战的武神。而魔界则在天界的强势镇压下逐渐势微。
天界再无需发动大规模的平乱。
离恨皱了眉头。
一把利刃若没了用途,为了防止意外的损伤,最妥帖的方法是毁掉它。
于是那些个日日夜夜,他翻阅了无数天界史记。
只有毁掉她的神格,才能让那副灵脉溃散的身体再翻不出什么风浪。
因此离恨设计让月朗看到了天史启录。
这孩子单纯的性子果然不负众望,无尽的烦恼和疑惑就像藤曼似的悄无声息地在她内心生长。
很快她便有了心魔,然后迅速抛弃了自己的神格。
离恨冷眼旁观了一切。
只是没想到,高台之下,他听到少女诉说的心愿居然是嫁给玉衡。
离恨苦笑了一声。
整个九重天的神仙都躲着她。
只有玉衡,不冷不热地宽慰了她一次。
羁绊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吧。
离恨叹了一口气,起身打算离去。
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
这些,月朗的性子不一定能承受得来。
利用疏离至此,他尚有一丝不忍,眼看她身陷囹圄。
离恨转头看向了玉衡。
“哦对了,月朗入轮回之前问过冥王府君一个问题。“离恨的声音轻轻地传了过来。
“听闻她死前受烈火煎熬,入地府时神识已不是很清醒。”
“本来乖乖的很听话,入轮回前却突然闹了一阵子。
“府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明白她含糊不清的好像有什么话要讲。”
“一个有关于你的问题。”离恨微笑着强调道。
地府中一片惨白的月色里,月朗像是披满了一身的绝望。她轻轻地重复道。
——府君,请问天尊他。
——安然回到三十六重天上去了么?
……
离恨的话像细碎的尘埃,轻轻落在了神殿中。
玉衡闻言微微皱了眉头。他起身拂了衣袖,看向了窗外。
月朗......这个名字此时于他而言,颇有些古怪。
那些属于栎京皇室的记忆,连同着当时的爱恨纠葛,就像一捧水,悄然没入了玉衡所经历的时间长河中。
偶尔泛起的一丝波澜,被他修行的道行强烈压制,此刻他冷漠地彷佛是在旁观别人的故事。
至于那个故事里对他死缠烂打甚至不惜强行修改因果的月朗,他无法产生一丝心痛或者怜悯的心情。
事实上,他觉得非常奇怪。
一个人真的会为了保护别人而如此奋不顾身么?
同时,为了天界安慰,他也总是在思考身为祖龙后代的月朗存在其它危险企图的可能性。
这些疑惑,让他决定要好好观察一下月朗。
祖龙………玉衡轻声默念这个名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心软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