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有人知晓他的想法,眼睛咕噜噜转着,在人群和温清间轮番游移。
这金银实在太多,远超过他所损失的。他也不过是个手里稍微攥点小钱的小官,揪着机会便欺压下人,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你——你这是凭着银子多欺压人吗?”锦袍人直起脖子反驳,大有指责温清仗钱欺人之意。
温清挑眉,上前一步就拿起桌上的酒壶,转了一圈展示给众人,然后便开始往衣袖上倒。很快,浅色衣袖转深了一大片。
温清眼见差不多了,重新放回酒壶。抬起衣袖又展示了一圈,最后停在锦袍人面前。
“古时常有狂饮酒醉后,挥毫笔墨写诗百篇的美谈。今日,小女子与公子一同,便当作酒醉之后尽兴尽乐,以酒洒袖,如何?人生在世,饮酒狂醉,快事一桩。”
每一字每一句,皆掷地有声。众人骚动起来,隐隐大有赞同之音。
锦袍人心中慌乱,百口难言。他转了转眼珠,拍桌僵笑道:“鄙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姑娘这般豪义之人。既然如此,若是姑娘请了这位小二同席共饮,待之为客,那鄙人便权当一切都未发生。”
话毕,周围又是一阵哗然,有人忍不住大声指责。
“这位公子,未免也太咄咄逼人了。”“这不正是小人行径!”
锦袍人自认为恢复了阵脚,心下暗自窃喜,倒也顾不上他人指责了。凡富家人,自恃清高,最忌与市井小民扯上不必要的关系,更别提什么同席共饮。特别在黎州,真是顶顶不可能的事。
此世道而已,而凡人困于世,就得守其道。
可他还是没想到,这是他第三次没想到。
女子脸色如静水无波,她一步一步迈向小二,最后在他身前站定,展颜做了个请的动作,自然得像是在邀请相识已久的密友。
一秒、两秒、三秒。众目睽睽下,温清保持着“请”的姿势,可小二却迟迟未动。温清也不急,低首等候着。
“姑娘,不值得。”四秒、五秒,温清等来了一句话,语气很轻。
“不管是谁,只要有缘,就是温清的座上宾。公子,请。”
八秒、九秒,一片灰色衣摆从面前飘过,带得微风一阵,朝着温清的东角去了。
温清这才抬首,朝着锦袍人扫了眼,此人面色惊愕,彻底呆怔在地。温清扬起唇角,再对围观众人施了个礼,抛下一句“惊扰诸位”,转身回了席。
任谁也没想到酒楼里突然整出这一出,围观众人尽了兴,骚动议论着散开。而温清,待回了座,才得以好好观得小二。
情况有点出乎她的意料,男子神态不见拘谨,明明方才劝她住手,现下往座上坦然一坐,仿佛以哪家俊俏贵公子的身份前来,真成了她的座上贵客,下一秒就要弹琴说赋,逗得佳人笑。
可事实是,此处没有琴,也没有诗赋。没有贵公子,也没有公子心尖的佳人。
席间一时默然,温清提筷夹菜,可她离座的这段时间里,菜肴早已经凉透,她又不得不放下筷子。
“希望姑娘原谅在下粗鄙无礼,其实在下心里慌得很,可是既作为姑娘的宾客,那就得表现得云淡风轻,方不会再丢姑娘的脸。”这尴尬的当儿,对面突然悠悠出声,言语间满是歉意。
这声音送入温清耳中,分外温和,温清稍微定了定心神:“无妨。”
她重新看向对方,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后者也不躲闪,眉目间竟还添上了几分笑意。
“在下云敛。”他报上了姓名。
“赵家温清。”
云敛闻言,肃容将名字细细念了几遍,先是带了姓,后面干脆将姓舍去。念到最后,眉头逐渐舒展开来。
温清不急,待他露出了然模样,便笑着问可是她名字有何不妥。
云敛轻眨了下眼:“并无不妥。只是,敛更想去掉姓,以‘温清’来称呼。”
“我若不允呢?”
“人所言可控,人所思不可控。只怕每次看到你时,敛心里也只会‘温清温清‘嚷个不息。”云敛回答得不紧不慢。言语间,又伸手拿起酒壶,先给温清的酒盏斟满,又给自己的斟满。
一旁的衡芷终是看不下去,一把将他面前酒盏夺走,嫌道:“公子也是个叫‘敛’的,怎就这么不知收敛呢。既要蹭姑娘的酒,还要占姑娘的便宜。”
云敛略微愣怔,模样竟显出几分无辜。像是要证明自己不是蹭酒的,他匆匆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意气焕发地解开,再灰头土脸地发现一个字儿也不剩。
衡芷硬忍住笑意:“想是刚才的纠缠中,公子本就不多的子儿也掉光了。”
“罢了,云公子如果能猜出我的身份,想喝什么酒都由温清来请。”温清适时打断进来,举手示意衡芷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