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月一脚踩空,跌落在谷底。谷底约六尺深,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她落在灌木上,被枝叶缓了缓,再滚落在谷底的沙土上。
有惊无险,她舒了口气。正要立起来,左脚抽筋般地疼。
一摸,脚崴了。她忽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两个月来的辗转劳碌,失去亲人的恐惧,负债累累的辛酸,她都默默挺过来了,她知道自己很坚强。
但此时此刻,在经历整晚被人追债躲藏后,她实在精疲力竭,失去所有力气,没办法再强忍心里的泪水。
她像一根紧绷的弦再也撑不住崩断,委屈、害怕、心酸、困倦……所有的情绪在脑海里放大叫嚣,在这一刻化作泪水决堤,顷刻间将她吞没。
谭月倚在身侧的芙蓉木上,细声抽咽,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泪眼婆娑地望向月亮,月牙也变得朦胧起来。
阿爹说,她出生在一个月牙弯弯的夜里,所以便取名叫谭月。
小时她最爱盼月亮,从初一到十五,看月牙慢慢变成一轮满月。每当她快捱不下去时,总安慰自己,她可以等到十五的月圆。
为什么连月亮也骗她呢?她的月亮不会圆了。
头顶隐约传来男子的话音,被夜风搅得含混不清。兴许是那讨债的大少爷在喊她停下吧。
谭月听到有人跳下来的声音,心里苦笑,自己已经跌入谷底,对方还要步步紧逼。
她眼下本已无所谓叫债主逮着了,左右她穷得只剩一条贱命,拿去抵五十两银子便罢了。
兴许她还不亏哩,她自嘲。
可是她不愿意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轻易看到她的眼泪,耻笑她的痛苦。
她什么都没有,却在意这一点尊严。
谭月忍着左脚的抽痛,扶着手边的树枝慢慢起身。这里的乔木实在低矮,她这样的小个子都得垂着头避开头顶的枝叶。
她一面拖着左脚往前走,一面仍是泪水止不住地流。
她看不清也无心辨认方向,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想寻到一个僻静处,一个人痛快地大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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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星阑跳下来后,环顾四周,发觉不远处的芙蓉木有被倾轧折损的痕迹。
他伸手探去,触到一片潮湿,凑过去细瞧。
淡淡的月色下,他辨得这并非血迹,松了口气。
何苦来哉!自己原只想寻她要回私章,眼下却成了把人逼入绝境的祸首。
封星阑平日虽是矜高傲慢的贵公子,但也习得孔孟之道,明辨是非曲直。
他沉吟片刻,当下还是得找到那女子,救出谷底。
封星阑拨开树枝往前,他身量本就高于寻常男子,在这低矮的灌木丛中更是难以直起腰来,只好猫着身子往前挪腾。
如此艰难地行了一刻钟,他隐隐听到寂静的山谷里似有啜泣的细声,莫不是那女子在哭?
他最怕女子哭了,登时有些束手无策,心中一阵烦躁。
若是李护院在便好了,他一贯会哄女人开心。
思及此,他方才想起来,跳下山谷前忘了绑布条告知李护院。
眼下他已猫着身子在这灌木丛中行了不短的路程,再反身回去实在不易。也罢,待他自行解决了再回去汇合吧。
封星阑躬身行走虽不快,仍是慢慢接近了崴了脚的谭月。
谭月此时还沉浸在难以自抑的情绪中,并未发觉身后的人逐渐要追赶上来。
她一路神思恍惚地走过舟山谷底,不知不觉来到了廊岭的边缘。
廊岭因山势险绝,又曾有贼人出没,故而人烟稀少。
她还未来得及察觉身在何处,忽然被一股力量拉住转身——
“别走了,往前就是悬崖!”封星阑拉住谭月,她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清秀小脸。
“是你……”他突然顿住,认出她是街头那个“小乞丐”。
不同的是,谭月上回的倔强眉眼里,此时盛满了泪水,正木然地望向他。
“你到底想怎样?”她的话音微微颤抖,继而控制不住地哭喊道:“这条命抵给你够不够!”
“我……”封星阑语塞。
他原以为自己是有理的一方,该正气凛然地向她讨回私章。此时好像颠倒了过来,仿佛他才是那欺凌弱小的恶人,将面前倔强的姑娘逼得泪流满面。
他揉了揉眉心,颇为无奈道:“你不必多心,我找你只是为了……”
谭月正听着他的说辞,一声闷响,却见面前之人忽然往后倒去。
四周的山沟里突然跳出一群大汉,将他俩团团围住。
“他奶奶的,我就听见这边有动静,果然是一对小两口在吵架。咱们连夜赶路还能捡到两个货,这下回去不用挨骂了!”
一个彪形大汉正举着一把杵状的铁棍,从倒下的封星阑身后现身。他操着一口粗话,不似本地口音。
旁边一个瘦长的中年人贼眉鼠眼地接话:“这小两口半夜来这荒郊野岭拉拉扯扯,也是与咱们有缘啊。小六子,上去搜搜他俩身上的值钱东西。”
一个娃娃脸的少年闻言走到谭月跟前。谭月已经被眼前的变故吓呆了,身子微微哆嗦,不敢眨眼地直盯着面前过来搜身的小六子。
小六子不过是个十余岁的少年,未经人事,见谭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他反倒有些害羞,畏手畏脚起来。
“小六子,你像点样子,别跟个奶娃娃似的!”那举棍的彪形大汉从背后踹了小六子一脚,不满地训斥。说罢,他还挤眉弄眼,摆出一副凶悍可怖的神情,示范给小六子瞧。
小六子学着他的样子去吓唬谭月,却是照虎画猫般,一张娃娃脸做出来带着几分憨态傻气。
旁边的大汉都被他那憨傻的表情逗笑了。饶是如此,谭月依旧不敢动弹,眼眶里积蓄的泪水不住流下,瞧着十分可怜。
小六子见谭月泪水涟涟的模样,对自己的恐吓效果还算满意。他上前一步,将谭月推搡在地。
他第一次上手搜罗姑娘,仍有几分不好意思,生疏得很。随意拍了拍谭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