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下,风声乍起,吹动了院内的树叶沙沙作响,才新长出来的嫩叶被无情地摧残,风雨中摇摇欲坠。
文宝斋。
檀清让矗立于窗前,任凭随风灌进来的雨点吹打在脸上,冰冰凉凉,头脑立时清醒了许多。
身后陈伯惴惴不安,“主子,今晚……太子殿下可还满意?”
他在丞相府服务了一辈子,已经好些时候没有服侍过贵客了,是以准备得匆匆忙忙战战兢兢。
“陈伯。”檀清让转过身,面颊和前襟洇湿一片。
“欸,老奴在。”陈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俯首帖耳。
“去将府中的厨子叫来。”他声音冷冷,遂又想了想,“不必了,你去跟他们说也是一样。太子殿下十分喜欢他们的手艺,明日便将他们送入宫中去服侍殿下,府中重新再找一批厨子吧。”
“是。”陈伯愕然,怔愣了片刻,见他没有吩咐了,便打算悄声退出,却听他道,
“最近……留意一下和光。”
他眼神灼灼,晦暗不明,陈伯默然点头,“老奴明白。”
陈伯退了出去,时间尚早,檀清让撑起放在廊下的雨伞,去给母亲请安。
守善堂里响起木鱼的声音,他便站在门外的廊庑下等候。
木鱼声落,门帘打起,他才收起伞支在一旁,又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心绪,这才抬步进门。
“母亲安好。”他恭恭敬敬行礼,面对着母亲,檀清让极尽恭敬和顺从。
“坐吧。”周氏略感疲惫,“许是晚膳吃得太多,这会儿饱胀得很。”
“可需要叫大夫?”檀清让赶紧询问。
周氏摆摆手,哂道,“不碍的,难得今晚高兴,许久没这样开怀的笑过了。”
一句话说得檀清让立时局促不安,一双手揉搓着膝上的衣襟,默默垂下眼眸。
“这话没有责怪你不能让母亲开怀的意思,莫要多想。”周氏将茶盏端给他,“这是今年的新茶,你尝尝。”
檀清让赶紧谢过母亲,端起来尝了一口那寡淡无味的清茶,便听母亲问,“太子殿下突然造访,可是有什么缘故?”
周氏本就出身世家大族,精神尚好时仍旧保持敏感和谨慎,这是自小养成的习惯,已经深入骨髓。
“陛下亲征命太子监国,儿臣辅佐其左右,是以今日朝堂上多聊了几句。”檀清让粉饰太平,“殿下年轻,一时兴起走动走动也是有的。”
周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儿子,他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做母亲的自然是了解,“天家的孩子自然不比寻常,即便是你的学生,你也切不可太过严苛了,毕竟是储君,莫要失了分寸。”
有些话点到即止,无须多言。
“儿子谨记母亲教诲。”檀清让点头应下。
屋内烛灯跳跃,两息的静默后,老夫人倏然开口。
“今年的寿诞都准备齐了?你觉得他可会来看我吗?”声音淡淡,透着无限的忧思和牵挂。
檀清让的眸光凝在茶盏中的一片卷曲的嫩叶上,虽面带笑容却依然难掩心中无限悲悯。
“会的。”他答。
“那你可会抓他?”周氏看向他,瞳孔震颤。
檀清让默然不语。
“好吧,我知晓了。”老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你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说罢,便由婢女搀扶着起身向屋内走去。
檀清让独自坐了一会儿,直到那盏食不知味的茶饮尽才消化了心中抑郁和烦闷,重新回了文宝斋。
每次从守善堂出来,他都会纠结母亲究竟是真的疼爱他,还是将他当成了那人的替身,为何她糊涂的时候和清醒的时候对他的态度截然相反。
回到文宝斋的时候,雨势渐止,淅淅沥沥,透着灯笼的光能看清清透的水珠滚落。
房间里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他总觉得哪里都不一样了。
檀清让的眼神定在了那盆笔洗里,浓黑的水还没来得及换掉,他想起了他随意自然的动作,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袖口去看,浅色的墨迹已经晕染开,干了。
门窗大开,细雨飘落屋内,气温骤降了许多,可他还是脱掉了那件被弄脏的长衫,随手叠得整整齐齐交给廊庑下侍奉的婢女,
“扔掉吧,太脏了。”
重新回到屋内换了件衣裳,他回忆起方才少年的目光,站在他方才站的位置上扫视一圈。
他在找什么?又在试探什么?
檀清让的眸光盯在一点,思绪却无限扩散开来。
眼下的一切应该都是由那人引起的,先要将那人抓住,不然后患无穷。
窗户被风吹动,发出闷响,他才堪堪回过神来,猛然间想到明日。
明日公主殿下要来,不觉心中一紧,顿觉头大。
公主谢宁他并未见过,但是大名如雷贯耳。
被天子和太子宠着长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行为怪诞,无拘无束,甚至出格。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冥顽不灵的人物,檀清让瞧着这满室的自在,不得不重新收拾整理,并且在一侧加出一个小一些的案桌,供这位棘手的学生使用。
*
谢宁坐在车里,伴着清风细雨往皇宫而去,一路上心情难以言说。
为什么看到的他和记忆中的他如此迥然不同?
她的眼前又浮现那只紧紧攥住袖口墨渍的手,还有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骨碟,还有他那谈女色变的模样……
不对,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不成,换了一个人?
不不不,不可能,那张脸化成灰她都记得。
谢宁烦闷地摇摇头,又想起了那个小院儿,她尤记得他躲闪的目光,那里一定非同寻常。
雨中车速倒是不慢,不多时便已入宫。
东宫里萤雪和霓裳早已为她准备好了沐浴的水和丰子玉送来的药。
“殿下。”霓裳禀报,“清晖殿门前那位赵学士等了公主一整个下午了。”
谢宁正在脱衣裳的动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