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升起,刚好照到了檀清让的眼睛上,他眯了下眼不自然地躲开了她灼灼的目光。
手臂已经恢复了知觉,他借此下榻整理了一下衣衫道,“殿下可要再睡一会儿,虽说无大碍,可毕竟大病一场,这两日哪里都不要去,臣照顾殿下好生姜养身体。”
谢宁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说好,复又看了一眼床铺,“这里风沙太大了,老师帮我换一套被褥,我先去梳洗一下。”
他成了她的嬷嬷了。
檀清让应是,先去给她烧好水又扶着她小心地起身,将她送到了沐室门口,反复叮嘱她行动慢一点小心一点,这才折返回来,跟店家要了套全新的被褥帮她换上铺平,屋子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床铺铺得整整齐齐。
看着窗明几净焕然一新的房间,丞相颇有成就感,自己果然有照顾人的潜质。
刚忙完这一切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丰子玉端着药碗进来,身后跟着一脸青黑的江畅。
小伙子忙了整整一宿,被草药熏得几乎失去了味觉,放下东西左右打量了一圈向丞相揖礼,“见过丞相,殿下现在何处?”
檀清让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茶,声音轻慢道,“殿下昨夜出了一身的汗,现在正在沐浴。”
他抬眸朝沐室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视线重新落在江畅的脸上,他竟然从那青黑中看到了一点点绯色。
少年垂在身侧的手指捏了捏,又捏了捏道,“丞相照顾殿下辛苦了,今日我来吧,丞相可以休……”
檀清让没有让他把话说完,看着丰子玉问,“丰太医今日有何安排?”
江畅被晾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
“我?”丰子玉放下药碗,打破尴尬,“正想同丞相商量,昨夜水秀姑娘也忙活了一整夜,我想今日去帮帮她,顺便了解一下瘟疫的情况,将解药完善一下分发下去,桐县就有救了。”
檀清让点点头道好,“江畅跟着你过去,你那里需要人手,他能帮你照顾病人打个下手。”
丰子玉看看丞相,又看看江畅说,“我那边想必今日来取药的人不少,的确需要人手。”
少年看了看丰子玉又看了看丞相,无奈领命,垂首揖礼,“那殿下就拜托丞相了。”
那还用他说,他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丞相的脸上露出了微不可察的轻蔑。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只能听到沐室里偶尔传来的水声。
檀清让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时间不早了,撵着丰子玉和江畅出了客栈。
重新关闭房门,端着药碗越过屏风正巧谢宁从沐室里走出来。
她穿了一身浅石英色的抹胸襦裙,外罩一件油紫色春衫,露出胸口一抹细腻的雪肤,小小凸起的锁骨连着细长的脖颈,日头下越发显得楚楚动人。
身后湿漉漉的长发用巾布包裹着还在滴水,未施粉黛的小脸消瘦了一些倒是更有一番少女初长成的羸弱和媚态。
“老师帮我擦头发吧。”她娇柔一笑,清亮的眸光纯澈见底,“弄湿了衣裳怪难受的。”
丞相没有拒绝的理由,重新净了手站在她身后。
谢宁坐在妆奁前,对面的窗子外头就是金灿灿的阳光,檀清让俯视着她,阳光下看她整个人白的发亮,浓黑的头发又多又厚,擎在掌中如瀑布般垂下,很有一些分量。
丞相仔细的帮她梳发,再一点一点绞干,他帮自己拭发,帮兄长拭发,但是帮女子拭发倒还是第一次。这感觉很不一样,男子头发粗重,女子头发多但却细软,丝丝缕缕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谢宁乖乖地坐在那里,双手在胸前捋着一小撮发摆弄着,“老师可曾帮人拭过发?”
“不曾。”他刻意回避了和檀清承的那段童年时光。
“那老师可有心上人。”
她的好奇心总是这样旺盛,且八竿子打不着却什么都想打听,什么都想知道。檀清让知道,如果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是决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十分认真地凝眉想了想怎么编。
这样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落在镜中,谢宁品咂出了一种失落伤感的况味。
想来丞相如今已经二十快六了,一把年纪的人未娶妻甚至无侍妾无通房,起先看到他那样排斥女眷便认定他心有所属。
谢宁一副被我猜中了的模样,闪着眸光目不转定地盯着镜中的他,却听丞相缓缓开口,“没有。”
啊?不应该啊。谢宁仍旧不死心,循循善诱地加以引导,“那么有过一面之缘的呢,暗生情愫?一见钟情却不得圆满的?或者……”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老师暗中迷恋之人,夜夜入梦,难以入眠的,或者宵想其身……”
行了,越说越不像话了,檀清让及时制止了她,“没有。”
他默默吁了口气,“臣自十五岁起中状元入朝为官,至今满十年,臣这一生注定是为大梁为陛下鞠躬尽瘁的,每日巨万的政事、简牍、奏折看也看不完,批也批不完,殿下也是见过的,哪里还有时间同什么女郎邂逅,更别提一见钟情了。”
这话悠悠出口,竟说出了一种自悲自悯的情绪,“臣忙得都快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何谈邂逅女郎,成就佳话。”
他觉得这样说应当能让她理解了吧,看看丞相,多可怜,他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只要睁着眼睛的每一刻都在为社稷为百姓为他老谢家奔忙,丞相差点儿感动了自己。
都道少女是最美好的存在,她们鲜活如夏花,单纯似初雪,心底深处透着美好。檀清让这番话不奢求让她放下对他的芥蒂和提防,只要能够让她用正常的眼光看待他,他便能省去许多麻烦了。
然,谢宁却非普通少女。此刻她心里头的算盘珠子拨得飞上了天。
这是一个生长在帝王家从小被父兄带大的姑娘,皇家的人三岁便没了单纯的思绪,骨子里透着深邃。
普通少女的希冀和憧憬在谢宁看来缥缈如海市蜃楼,唯有自己看得见摸得到的,从手里一点一点堆积出来的事实才是真实可信的,否则,别人伸给她一条袖子,她都要去摸一摸里头到底有没有胳膊。
谢宁从不轻易相信任何人,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