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日方好,暖风依旧。
贺汶端着一只插着桃花枝的德化窑白瓷双耳花瓶,敲响了萧言庭房门。
萧言庭正在书架前整理,听见门响,随口道了声“请进”,眼角余光看见他手里的花瓶,随口问道:“贺先生怎的突然有此雅兴?”
“这是易姑娘托我送来的,她说‘小女子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以此报答香主之恩。”贺汶笑道。
萧言庭拿着书的手缓缓放下,略微一愣,回头看了他一眼,认真端详起那只花瓶,半晌,方才问道:“是院里的那颗桃花树?”
贺汶点头微笑:“易姑娘说,她不懂得插花,便折了她认为最好看的一枝。不知香主觉得如何?”
萧言庭默默放下手中书籍,缓步走到门前,从贺汶手里接过花瓶,见瓶中桃枝,玲珑玉致,满载春意,唇角不经意浮起一抹笑意。
胸腔里那颗荒芜多年的心,忽然在这一瞬,如被暖风拂过,春水浇灌,生出一抹新绿。
他将花瓶放在房中最显眼的位置。阳光透过窗格,洒落满枝,将盎然的生机送入空旷冰冷的屋内,花香散逸,渐渐填充满整间屋子。
黄昏时分,萧言庭端了饭菜来到偏院,敲响易晴柔主仆房门。云珠前来开门,见今日来的不是贺汶,不由愣了一愣:“萧香主,怎么今天来的是你?”
屋内的易晴柔听到此话,不由得扭头看了一眼,目光恰与萧言庭对视。
“伤可好些了?”萧言庭将饭菜交给云珠,对易晴柔问道。
“好多了。”易晴柔略一颔首,起身走到门前。
“多谢姑娘所赠春意,”萧言庭笑道,“我那房中空空,多一支桃花,增色不少。”
“春回大地,冰消雪融,”易晴柔道,“但愿这春意,消解的不仅是萧香主房中之寒。”
“多谢。”萧言庭说完,微微一愣,旋即笑问道,“姑娘怎么突然改了称呼?”
原本旁人也都这么唤他,可她最初便是直呼他名讳,如今忽然改口,反倒显得生疏。
萧言庭心底,不自觉腾起一丝失落。
易晴柔这才反应过来,正待说话,却瞥见他眼中那抹稍纵即逝的怅然,她想了想,索性抛弃了那些文绉绉的句子,直截了当道:“其实你不必刻意来道谢,从我找去暗桩的那天起,便一直得你照料,本来就是该我谢你才对。而且……前几天是我反应过激了,对不起。”
她态度诚恳,反倒令萧言庭懵了一瞬,不解问她:“为何向我道歉?”
“你诚心诚意帮我,我却因为旁人的事,害怕你,疏远你,不管是谁,心里都会失落吧?”易晴柔不好意思地笑笑,道。
萧言庭听到这话,心里逐渐蔓延开一丝异样的感受。说不上是舒心还是难过,又或二者兼有,两相交织,令他越发不适。
易晴柔见他神色仍旧有些冷淡,便又补上一句:“我经历这些变故,一直没完全缓过来,容易敏感多心,真的抱歉。”
“不妨事,姑娘言重了。”萧言庭道。
他神色平静,心下却不平静,却本能的想要抗拒,却不知自己抗拒的究竟是什么。
“还有……我心中确实有些顾虑,想问问你。”易晴柔继续说道,“若加入离火堂,需遵守哪些规矩?若我无意犯禁,是不是也会落得与穆逢春一样的下场?还有……往后也会需要杀人吗?”
“遵循内心,不必听从他人。”萧言庭心下逐渐竖起一道围墙,眼中笑意也渐渐淡去,“其实只要有了新的身份,姑娘还是可以开始重新生活,也不必强迫自己去做不愿做的事。”
“可是我……”易晴柔隐隐觉出他的变化。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事已交人去办,还请姑娘多等些时日。”萧言庭略一施礼,温声说道,“早些用饭,在下先告辞了。”言罢,即刻转身。
“萧言庭!”易晴柔下意识唤了一声。
萧言庭脚步一滞。
“谢谢你。”易晴柔说道。
萧言庭略一颔首,本待走开,却有迟疑片刻,扭头对她道:“姑娘心怀温暖,必有后福。往后若在外遇上什么麻烦,尽可来找我。”言罢,大步离去,再不逗留。
他越走越快,回到所住小院后,迅速奔入房中,一把推上房门,靠着门扇呆立片刻,目光忽然落在桌前那支桃花上。
夕阳还未完全落山,淡金色的余晖洒在桃花上,给花枝蒙上一层暖光。少年不自觉走上前,伸手轻抚桃花花瓣,指尖隐约从中触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萧言庭缓缓阖目,呼吸逐渐平缓,可心底渐渐的,又泛起一阵淡淡的忧伤。
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某根弦,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拨乱了。
春暖花开,中原大地,百花盛放,到处都是一片明媚。
青阳城里凤还楼,人满为患。三教九流,争相竞标,竟然都只为了一个女人。
“不早就说了吗?今日不行。”鸨母遣了龟公指引人群分流,大声冲那些人喊道,“我们白衣姑娘今日已经有客人了。你们要听曲也好,要找乐子也罢,就别盯着她一个了。去去去……”
院内三层小楼顶上花榭,萧言庭坐在一侧长椅上,一手搭着栏杆,远远望着楼下攒动的人群,摇头笑道:“还真是热闹。难怪江淮一代盛传——‘纵有天仙真绝色,不胜人间萧白衣’。”
“都是些庸俗之辈,连首曲子都听不懂,只会附庸风雅。”一旁说话的女子,着一袭水蓝色衣裳,凤尾裙带末梢珠翠在阳光照耀下,发出夺目的光泽。她调好琵琶弦,扭头瞥了一眼萧言庭,道,“回回心情不好便往我这跑,问又不说,也不知是什么脾气。”
“这不和你一样吗?”萧言庭摇头,淡淡一笑,“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回到这来,就为同他赌一口气。”
“我是女子没得选。你不一样。”萧白衣指尖搭上琴弦,漫不经心问道,“想听什么?”
“随意。”萧言庭仍旧心不在焉望着远方。
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何事,回头对她问道:“哪里不一样?”
“什么‘哪’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