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京师的确是一个烂摊子。
先不说京城人均八百个心眼子,就说外围处境:
山海关外有外族的虎狼盯着,山海关的守将拥兵自重、忠心可疑;
跟我老爹一起起义的李成献晚了我一步,还在江南一带打转转;
除此之外,旧朝的势力还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山东一带,对我这个乱臣贼子虎视眈眈。
旧朝皇帝实在对付不来,直接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在后山,惨惨淡淡地被宫内老太监用白布一卷,等着我来收尸。
实话说,我对这皇帝印象不坏。
旧朝皇帝——李景明十七岁登基,从老哥手里接过风雨飘摇的帝国,勉强将这纸糊的房子撑了十多年,实在是位人物。
但我老爹要是活着,肯定会骂骂咧咧地数落皇帝的各种不是:
比如君王无德,不能约束权臣侵占土地,把我爹从老家江西赶走,混入流民;
还有君王贪财,裁减驿站,连我爹想安安稳稳当个“快递员”都不成;
还有君王无能,不能掌控军队,任由勋贵喝兵血,拖发军饷,害的我爹不得不干掉上官,起兵哗变……
但这李景明封赏了云贵那边一位替夫征战、保家卫国的女将军,还说出“巾帼不让须眉”这样的话,也算帮我堵住一些迂腐文人的悠悠之口,所以我心里感谢他。
大概我盯着李景明的尸首看得太久,孙华亭心里有点慌。
毕竟李景明是活剐了我爹的仇人,孙华亭怕我下一秒就让人取鞭子来,所以刚听到我叫人,他就跪下来,恳切道:“翼王,死者为大,求您厚葬陛下。”
怕我不听劝,他又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堆大道理:
李景明虽为亡国之君,却无亡国之举,在京师上下颇有民望,如我能厚葬他,能赢得京师人心。
我在心底偷偷翻个白眼。
宽仁养望这件事,我还用他孙华亭教我?
他也不想想,当年我在他手下溃不成军,到底是如何在三年内在蜀川声名鹊起,卷土重来的。
我把孙华亭从牢中捞出来,但他的囚服还没脱,现在往我脚边这么一跪,顿时让我脑补出一场“戴孝郎君卖身葬父”的一出大戏。
嗯,谁让这些文人都称天子为君父。
我顿时来了兴趣,故意做出一份余怒未消的模样,用谋求旧主体面这件事,逼着他答应许多不平等条约。
我要他带头投靠新朝,要他用自己文士名声安抚朝纲,我更要他效忠于我。
孙华亭之前有多忠诚于旧朝,我就要他有多忠诚于我。
孙华亭沉默了片刻,看着横尸一旁的旧主,行了三拜九叩大礼后,伏地不起,半晌才答了一句“好。”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可我看着孙华亭憋憋屈屈的样子,总想再欺负他一点。我唤人取了笔墨纸砚,当场让他签字画押,写一份卖身契给我,以防日后他不认账。
孙华亭深深看了我一眼,取笔便写,一篇契书写的洋洋洒洒,龙飞凤舞,通篇如行云流水,无一丝凝滞。
可惜我读的书不多,被师傅敲着脑袋死记硬背下来的诗词古文尚可,但孙大才子即兴发挥的四六骈文可当真难倒我了。
但我一向擅长装模作样,照单全收。
5.
我以帝王之礼厚葬了李景明,出殡那天,百官恸哭,万民追随,天下素缟。
虽然看起来声势浩大,但我眼睁睁瞧见好几个臣子袖中拢着生姜片,偷偷往眼中抹,除了腥红一片,眼底并无哀色。
而随行的百姓也偶尔交头接耳,对旧主过世的哀伤,还没有偷看我的兴趣大。
礼部吹吹打打闹了一天,我分外疲惫,心底里觉得这都是面子工程。
可众臣散去,孙华亭还留在陵前祭拜。
我屏退他人,在他身边席地而坐,侧脸瞧他殷红的双眼,突然明白诗词中何为“幽兰吐露”,楚楚可怜。
可能我天然在感情方面少根弦,就不明白这人死如灯灭,到底有什么可哭的。
孙华亭哭得真好像死了爹一般,让我的好奇心占了上头,他到底是真哭还是假哭?
我出其不意地拽住他的袖子,掏了掏内藏口袋。
让我大惊的是,竟然真掏出几片“姜片”!!!
我挑了挑眉,讥讽道:“孙总督这份心,也不那么诚嘛!这不也要借着姜片催泪啊!”
说着,我随手丢了一片到嘴里嚼了嚼,辛辣的味道没有,反而有点甘,但咽下喉咙却仿佛燃起一团火,辣得我一阵咳嗽,呛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我气急败坏地蹦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怒视他喝道:“你这是要毒杀我?”
明知我怒不可遏,孙华亭可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只是嘴角微微上翘,大概嘲讽我。
我更恼怒了。
孙华亭怕我大吵大闹惊扰旧主,连忙安抚我,缓声解释道:“这是老参片。”
“今日吊悼陛下,中途不可饮食出恭,更担心口中异味有伤体统,臣等打昨夜起沐浴更衣,便禁了饮食,又怕坚持不住大礼,便随身带几片老参,噙在口中,可以救急。”
“素来朝见天子,口含鸡舌香或参片,已成惯例。”
原来是我孤陋寡闻。
我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讥讽道:“就你们文人毛病多。”
又想起我身在蜀中山地,也曾冒险和军中壮汉去山上挖野参等药材,都偷偷送到城中药铺换了钱,没想到兜兜转转都进了京师这群叽叽歪歪的文人口中。
我心有不甘,挑剔道:“这老参应当不便宜吧,据说前朝给你们二品大员的俸禄也没多高,你这钱都哪来的?不会是贪的吧?”
孙华亭有几分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垂眸承认道:“臣所得老参,确实是友人所赠。”
果然如此!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更没有不贪的官!
连孙华亭也免不了俗。
我有一点失望,哼了一声,下定决心道:“你们这些京官都富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