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识月很难忘记那一天。
她放学回家,门并不似往常一般锁着,而是虚掩着。她猜或许是常年不在家中的父母回来了,也没有多在意。
她便这般推开了门——
好似有锐器入肉的声音。
林识月怔愣地站在原地,呼吸在某一刻停住了。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在门后,她的母亲手持着一把长长的刀,正好捅入了她的父亲的心脏,血顺着她的刀柄方向慢慢流到了地下。
恶心、呕吐,以及伴随而来的眩晕感让她有些昏昏欲坠。林识月的身体开始不自觉的颤栗,她竭力想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但是身体却像是被胶黏住了一般,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只能看着那一摊殷红的血朝着她的方向慢慢流了过来。
“妈,妈妈——”她很少这么称呼她的母亲,通常情况下,她都选择不称呼她。但林识月此时真真切切地被吓到了。
林识月看见她的母亲僵硬地转过头来,衣袖上、脸上是斑斑点点的血迹,她先是有些麻木,眼睛沾了血,看不太清楚林识月的脸,所以只能眯着眼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妈妈——”
林识月的母亲笑了起来。
林识月不知为什么,心中的恐惧突然松下了一点。
然后,母亲的表情立刻变得凶狠了起来,好似看着仇敌一样的看着林识月。
“你——”
林识月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快。
“你——你杀了你父亲?”母亲说。
林识月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妈妈?你说什么?”
“我说——你杀了你的父亲。若不是你推门而入,”她眼神空蒙,自己也不太理解自己在说些什么,“若不是你,这把刀也不会刺入你父亲的心脏......”
林识月的手在颤抖。她麻木许久的腿此时此刻终于又活了过来,她下意识往后退,然后她的母亲便这样拿着刀朝她一步一步逼近。
“你杀了他。”她重复道。
林识月只记得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摇头:“不是,不是的。”
“你杀了他。”
“妈妈——!”林识月瞪大了眼,像是和她比着谁的声音更大一样,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我没有!是你!是你!你杀人了!妈妈!”
她的声音在一瞬间压倒了母亲的声音。
林识月的手搭在门上,重重地呼吸着,几乎不能抑制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
母亲停下了。
“我们是共犯。”她说,突然嘻嘻笑了起来。
“阿月,这样不好吗?”母亲提着刀,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了林识月的手腕,认真地看着她,“我们除去了一个败类、一个渣滓,从此,我带着你生活,好吗?”
她刀柄上的血滴落在林识月怀抱着的书中。
林识月抱着书,她很敏锐地感受到了那一刻,书在痛呼。
“妈妈,”她听见自己断断续续的喘息声,“能,能先放开我吗?我疼。”
书也疼。
母亲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像是不满意自己所听到的话。她用力一扯,把林识月扯到了房间中间。林识月被她的力量扯得一个踉跄,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
“你是我的女儿,”林识月听见她说,“你要听我的话。阿月,听话,知道吗?”
林识月恐惧地点了点头,抱紧了手里的书。
“好,”她再次笑了起来,“那便听我说,我们把这里擦干净。然后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走到那些警察都找不到我们的地方,然后我们母女两个人好好生活,好吗?”
林识月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妈妈,你是要做逃犯吗?”
迎接她的是一个重重的巴掌。
“蠢货!”母亲怒斥,“这叫什么逃犯!他是渣滓,我们是为民除害,明白吗?我刚刚说让你听话,你这就不明白了?”
她的目光又落到了林识月怀中的那本书上,皱起了眉,伸手去夺林识月手里的书:“把书搁这里,我们快点走。”
那时候林识月还太小了,她的力气远远敌不过一个成年人的力气,林识月只反抗了一会儿,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本书落入了母亲的手中。
她的血手印便这样落在了那本书上。
刺眼。
林识月听见自己在哀求:“妈妈,求你,别弄脏我的书。”
母亲视若罔闻,她便只能看着血色晕染了整页,上面印刷的文字慢慢在她眼中变得模糊。
“救救我——救救我——”
似乎是书在求救,又似乎是林识月自己内心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她瞪着眼睛,俯趴在地上,挣扎着向前伸手——
*
“然后呢?”林识月突然停了下来,商止川听得入了迷,没忍住接着问了一句。
林识月被他这一句问话拉回了注意力,她无力地笑了一下。
“后来,我亲手报了官,把她送进了府衙。”
林识月记得自己那时候的情绪已经不算很稳定了。
她再哭再喊也没有什么用,母亲的刀在林识月的脖颈间摇晃,似乎也在犹豫到底要不要除去她这个祸患。最终母亲还是心软了,她给自己换了一身衣服,拉着呆滞的林识月远远地逃了开来。
恐惧过后,便是愤怒。
林识月那日被生拉硬拽地离开家后,她亲眼看着自己那本书被人随意地丢在血泊之中,已然不能再读了。
她苦苦哀求母亲,最终把那本书的残骸给抱了回来,放在她的书包里。
她看着书,心里的某根弦也已经绷到了极点。
在某一天晚上,林识月偷偷给警察打了报警电话。
“我妈妈杀了我爸爸。”林识月说。
这句话一出口,便如同某种捆在她身上的束缚解开了一样。她的手因为太紧张而在痉挛,但却并不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