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剪得当的裙角被窈窕身段急旋而漾起旖旎勾人的涟漪,泻出点点春光。
伊薇特屏住呼吸,警惕地贴近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般的熟练,时刻留意入口处有没有再响起的脚步声。或者讲的更清楚点,时刻留意入口处有没有西里斯再响起的脚步声。
半晌,寂静无声。
伊薇特稍稍抚平了紧紧蹙起的秀眉,刚才两汪澄澈的秋水,正忽明忽暗,涌动着暗流漩涡。阖眸,捏了捏眉心,霎时间褪去伪善的浅笑,伊薇特略疲倦地半倚在石墙上。
心底莫名燃起的烦躁愈演愈烈。
她从来都看不起像刚才那只蠢狮子一样的人,内心骚动,却故作镇定,假惺惺的清高令人作呕,似乎到死都不肯承认自己的渴望,只会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愤怒抑或是冷漠的外壳下。她从小时候就知道,在这个尘埃野马起起伏伏的俗世里,哪里有什么正人君子,都不过是些烟火桃色的信徒。这也是为什么,她会选择美色和谎言作为安身立命之本。
可她今天破例了。她不喜欢重复无意义的事情,她也不应该重复无意义的事情。她应该去想一些更远大的,比如,满月,比如,她准备了多少年的报仇计划,比如,她那个早在柜子里太空漫步的“哥哥”拜托她的药。
就为了一只蠢兔子,伊薇特在心底嗤笑。
这可是件大事。要知道,为无所谓的人或事耽误时间,她为数不多的雷区里的一条。
哦,又想做白日梦了,是吗。越活越倒退,还真把自己当人看了,现实点吧,她鄙夷地自嘲道,话语丝毫不客气。
伊薇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思绪却偏偏忆起小天狼星临走前的深深对望,某人一副呆呆愣愣的模样,像极了一只楞头鹅开窍,一副怔怔的情动模样。
为什么…
不喜欢美眸含笑的她,不喜欢浪.荡易得的她,偏偏要看到她的野心,她的凌厉,她的凉薄,她的阴鸷,某人才会跟莽夫一样迎上来,无所畏惧地主动交缠目光。
犯贱。
伊薇特阖眸,同样在心底毫不留情地暗嘲道。
她倒是想看看这第一份犯贱地,在她骨子里薄凉基调上绽现的动情到底是什么模样。一双眼睛能表达出来的事物远比普遍想象得更多,更复杂。西里斯的眼眸里,那自以为藏匿得很好的情愫,被她在回忆里恶劣地无限放大。
突然,心口一痛。
骨子里深埋着的堕落冷漠像吞肉嗜血的洪水猛兽一下子冲出禁锢,在坠如冰窖般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浓墨重彩。逐步刺染猩红的眼眸在阴冷狭隘的黑惶惶中亮得惊人,抑制不住猛涨的恐怖獠牙,和深深扎入掌心血肉的指甲。
她察觉到自己状态的不对劲。
可惜,晚了。
她从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太过明显的贪婪。她不甘心,她想找出蛛丝马迹证明她错了。可越看,她心越沉。晦涩,欲望,晦涩,欲望,晦涩,欲望,晦涩,欲望,晦涩,欲望,晦涩,欲望,晦涩,欲望,晦涩,欲望,晦涩,欲望,晦涩,欲望……
直至与记忆中那些龌龊的眼色愈来愈近,几乎重叠。
死死笼罩她周围的黑暗,如百鬼夜行般,迫不及待地吞噬着她眼底早就破碎不堪的星辰,啖着撕着她早就腐烂发臭的皮肉。似又进了什么该死的轮回。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旧居。轻纱般的窗帘缠绕着她的每个梦,有那个人,或没那个人。无厘头地笑出声,愈笑愈大声,愈笑愈放肆。
她看见半透明的自己在那些海波之间笑啊,转啊。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
慌了神,她躲在那个自己背后抬眼。满目,黑惶惶。
她害怕,她不敢面对地站在原地,闭紧双眼。突然,传入鼻腔的腥臭气味驱使她再度抬眼。
一眼,就后悔了。
死死笼罩她周围的黑暗倏地幻化成自己,周围却亮堂得不像话。
那个自己逆着光,跟周围格格不入得扎眼,浑身血污,背对着站在死人堆里。她一片混沌的神智逼着她向前踉跄了几步,狼狈地跌到那个背影跟前。似乎惊动了那个自己,那个人猛地转身,野兽般,毫无理性可言的红眸死死地盯着她,压迫感实质成一只只无形的手,遏住她脆弱的脖颈。下一秒那人血色在看到活物时更兴奋得肆意蔓延,不由分说地精准向前扑食,如猛虎戾禽般野蛮狠厉。
尖牙要刺破自己腹腔的最后一秒,那个自己又幻化成了无边的黑暗。
但她看清了。
青面獠牙,野蛮凶狠,只剩最原始的生存欲望,满身尸臭,打结的头发上隐隐约约的有白色蛆虫蠕动,是地狱里的恶犬修罗,被血沁红的利齿缝隙还嵌着几块腐肉屑。
眼眸清明了一瞬,听到了熟悉的口中吐出的那句轻飘飘的话,又倏地打击得黯淡下来。她就算化成灰也辨得出他的声音。那个还欠她一支舞的少年。那朵在她堕落黯淡的日子里唯一盛开的花。如同钢琴琴键的黑白,一个人的灵魂近乎泥泞,一个人是天堂里的所有诚恳。
他说,美是原罪。
对啊,美是原罪,她的美是原罪,是她的秀发滋生出了会说话的恶魔,是她的身姿吸引出了那黑暗里的怪物。是她的缘故,才让他们作践她,才让他们辱骂她,让他们逼她入了那痛苦的桎梏。
“你可认罪?”
“我…”
不认。
她的口腔已经枯萎,她的声带已经碎落,她的身躯已经破败,但尚存的意识告诉她,捂住耳朵,不要听谩骂,不要听他们嘴里的爱。
流下的两行清泪封住了所有的画面。
在命运“嘀嗒嘀嗒”响起的时刻,这个世上两个人在同一个地点同样地倚着墙。
一个如暮冬夜莺吻血,一个如春光风铃啼曙。
崩溃不过一分钟,伊薇特在发狂的最后一秒强叼上了一根刚点着的烟。烟雾弥漫,颓废又带着白雾色的荒谬。烟卷里的醒神烟草药效开始渐渐发作,眼眸已经清明一片,但她仍选择闭上眼睛,浓厚的睫毛压住了眼中的未消退的殷红。低头良久,终于生吞硬咽下所有不合时宜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