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配武州时,他前往含元殿同顺永帝告别,他的父皇只说了一句话:“去吧。”
顺永帝批阅着牒文,甚至不屑于抬头看他一眼,那日他从殿中走出,在檐下的日光中闭眼,那一刻他不觉得悲伤难过,只是觉得世间的一切都索然无味。
在边境,他适应了荒芜寒冷,他的感官被这两样东西养得麻木。再次回到长安,在顺永帝的御案前他遇到了一双眸,在那双眸的注视下,他眉间的伤口有了痛感。
原来,受伤是会觉出疼痛的。
他又要走了,这一次有人告诉他,他应该如此。
秦衍垂眸颔首,她还是初遇他时的那副神情,她只需看着他,他就满足了。
唐颂看着他转身走向阶边,停顿后消失在了阶下。别回头啊秦戎钺,自由不羁才是他的品格。
她给香囊里放了香料,等到一席暖风拂面时,三法司三位长官前来太极宫禀报,吕庆他勒案陷入了僵局,关于凶手的线索仍然查找无果,案子肯定是要继续查,不查愧对于律法,但是吕庆的尸首却在日渐腐烂。
在秦哲的预料之中,这桩案件俨然成了一桩无头公案。“继续查,”他命道:“尸体若真的难以存放,就先处理了。”
吕庆的尸体存放在大理寺,唐颂在散值后来到大理寺,燕序齐带她来到一间狱室内,唐颂蹲下身揭开一张草席,下面铺满了冰,冰层上的尸首已呈现出腐烂的状态,脓水四下渗透,散发着一阵一阵的恶臭。
唐颂看向吕庆的脖颈,此处的勒沟也已腐烂,失去了最初的痕迹。确实,继续存放尸体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随着天气越来越热,腐肉只会生出蛆虫,而不能再作为证据。
燕序齐道:“上林署的冰一直没断过,但也只能起到延缓尸体腐烂的速度,无法杜绝。”
唐颂放下草席,起身同燕序齐一起往狱外走,“这次是一条人命,不知下次又会使什么手段。”燕序齐无奈轻叹。
他们不会草菅人命,所以他们只能延迟做出判断和决定。唐颂看着自己的长靴踩在阴暗的地面上一步一步的迈,“池浚是齐王的人,杀害吕庆的凶手也最有可能是齐王的人,池浚若知凶手为何人却知情不报,三法司永远都不可能查出真相。”
燕序齐道:“原本三法司共事是为了鞫理大案,如今是为了什么?御史台代表个人的立场,大理寺和刑部成了个人立场的佐证,佐证一个表面的公正,这不是虚伪又是什么?”
燕序齐雅量高致,即使是质问,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但在狭窄狱室的通道内,这声质问惊天动地。
唐颂抬头看向狱室的出口,“池浚是玉向的科考同年,你们共事多次,依玉向看,此人的能力到底如何?”
燕序齐一边回忆一边道:“思虑严谨,办案手段合规守法,为人谦逊,三法司之间的相处绝对算的上是融洽,但这都是表象。慎王谋反案,三法司查出了所谓误杀慎王良娣虞扶箬的两个南北衙的兵士,吕庆这案子,任何形迹都查不到。这两个结果可能都是池浚预知的结果,那么他的能力从何印证?”
那么问题就来了。
唐颂心底忽然涌一丝寒意,她沉吟道:“由军粮案牵扯出的杭州赋税案,是池浚南下负责调查的,不出一个月就查得一清二楚,此案能够印证池浚的能力么?”
燕序齐停下步子,立在了原地。唐颂回身看向他,两人在逼仄的过道内对视,唐颂微微偏头,不解的问:“玉向可想起了什么?”
“我在想叶赫这个人。”他答。
“叶赫?”唐颂眉头紧蹙。
如何会提到叶赫?
仅有两人所在的场地内,氛围竟然也能变得如此诡异莫名。
燕序齐和她一样,脸上浮现出迷茫之色,“唐颂,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我突然想起了叶赫,我有事情要告诉你。”
“玉向请说。”
于是燕序齐将叶赫行刑之时所发生的一切告知了她,唐颂缓慢在过道内踱步,脑海里逐渐勾勒出一幅画面,是叶赫临终前和燕序齐对话的那个场景。
最后,燕序齐道:“我总觉得叶赫身上还藏有秘密,但是我不确信。此事一直在我心里压着,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你。”
唐颂不断回想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最后垂眼靠在墙上抱胸说:“叶赫生前与玉向来往甚少,与玉向之间没有私仇,那日却出言讽刺狱政不公,一个不惧死的人,为何要逞这等口舌之快?”
燕序齐道:“我甚至有些不明白他的真实意图,他是燕王的人,他知道燕王要杀他,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唐颂抬眸:“先帝驾崩后,四王夺嫡,自那之后三法司查的案就再未公正过,上一次三法司秉公执法还是重审军粮案,还上官瑾等人清白的那一次。”
燕序齐凝神片刻后颔首:“这就是叶赫给我的感觉,他讽刺的似乎是当下的狱政。”
而当下的狱政不公主因是御史台,御史台长官御史大夫正是池浚。
两人寒毛直竖,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叶赫是燕王的人,池浚是齐王的人。”唐颂自言自语的道:“他们各为其主,如今已是阴阳两隔,两人之间会有关系么?等等,慎王谋反自刎后,叶赫伙同慎王私藏龙袍的罪名也是由三法司定夺的,在慎王谋反一案中,两人是有交集的。”
“不错,”燕序齐仔细回忆,随即摇头道:“但是在审讯过程中,池浚、我还有万鹤立,我们三人从始至终一同审讯叶赫,池浚和叶赫的行为举动没有异常之处。唐颂,你私下里肯定调查过他们。”
唐颂点头,“池浚是关内道丰州武乡人,叶赫是河东道朔州平鲁人,入仕后的履历都没有疑点,其他方面看不出两人有交集。温绪也是丰州武乡人,他和池浚两人是同乡,目前看来他们都被齐王所用,那也就不奇怪了。”
“这跟我查出的结果相符。”燕序齐道:“所以我时常怀疑是否是自己多想了。”
两人思绪错乱,导致对话也是混乱的。
唐颂说:“我有疑问,玉向也有疑问,会是巧合么?”
两人都未料到今日他们之间这场对话竟然追溯到了以前的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