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的布号掌柜前几日还能静观默察,明面上泰然处之,实则背地里多方打探。
双林布号张掌柜这些天不胜其烦,每日都有人上门询问,还非得挑在他刚出恭的时候。但碍于他现下格外听从小姐的要求,所以谁来问他都好脸相对,只要问必答。
其他掌柜询问双林布号这次要不要进点云肩,还是说要观望着,张掌柜就从容自若道:“经商这道各有各的说法,卖粮要顺应天时才赚,票号得国泰民安才稳,像我们做布匹买卖的,花色品相自不必说,可最要紧的是时新。”
张掌柜将手上盘的核桃磕在桌上,“做买卖虽说要谨小慎微,可也缺不了胆大心细。谁能说自己眼光一定有准的时候,可要是错过了这村,下次没那店的时候,就有的悔喽。”
这话言外之意各家都懂,有双林布号做背书,其他掌柜的对这次突然冒出来的云肩,心里也有了估量。
等第二日破晓,河面聚拢的雾气还没散去,冷得人直打哆嗦,那些伙计也只能手插在袖袋里,跺着脚还要时不时昂起头瞧来船的方向。
当织绿旗子从远处河面飘起,逐渐往上升,船头出现在众人眼前时,栏杆上瞬间扒满了人,踮起脚只为看得更清楚些。
那是一艘航船,不同于水乡里的小航船,明显改制过,船身加宽加长,风帆被吹的烈烈作响,行进速度很快。
还没停稳靠岸,船头探出个深眼窝高鼻梁,浓密大胡子的男子,很典型的异域长相,但他说起官话来一点都不磕巴。
先是问众人在等什么,得知在等云肩时,他就摆手招呼道:“不知你们等的是不是我们临安的云肩,我受东家所托前来,也是来贩卖云肩的,你们可以先上来瞧瞧。”
他在前面带头时还说:“临安最近云肩盛行,各处都有去贩卖,但来淮安卖的,据我所知目前还只有我们东越这一家。”
有掌柜心直口快就问:“为何不来淮安?”
大胡子稍作停顿,继而笑道:“他们都去了姑苏、松江和湖州府,为何不来淮安,虽说淮安为漕运要口,各处商贾聚集。”
他凑近压低声音,“可近来实在没人敢来,关税就够脱下一层皮的了。”
这显然戳中了淮安商贾的肺管子,近期关税抽成离谱至极。简直是扒着商贾的皮要抽血吃肉,从大商那里剥削,踩在小商贩的脊骨上让他们无力喘息。
但他们虽说义愤填膺,可也只能讪讪一笑,免得让别府看了笑话,就说还是先看云肩。
大胡子也笑着岔开话,请了几位掌柜的在中舱坐下,自己则掀了绒布帘子往后舱去了,须臾后头就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
数位年轻姑娘走了出来,有的穿颜色发旧的粗布袄子,有的则穿的很华丽,寻常这般倒也无甚稀奇的。
只她们手上都拿着云肩,却并不佩戴,几位掌柜各自向对方看了眼,却也端坐着,不曾先开口,只想看看这大胡子卖的什么名堂。
“戴上云肩给各位掌柜瞧瞧,”大胡子发号施令,而后转过身微微弯腰对其他掌柜道,“这云肩得戴上才知道好不好。”
姑娘们相继把手里的云肩披上,那些掌柜眯着眼打量,有的摸下巴沉思,还叫姑娘转个圈来瞧瞧。
他们心里有了底,原本这些衣服样式平平无奇,披上云肩后突出了肩颈,旧色衣服没显得不伦不类,反倒是有几分婀娜。衣饰华丽的,云肩必不能太过普通,珠玉点缀下让人觉得端庄大气。
尤其拿过婢女端上来的云肩,他们先摸料子,软而轻盈不扎人,这布用的应当是苎经布,用棉纱纺的,跟绸缎很像。
其次看色,染色不差,碧水青、远山紫、云峰白、海天霞,都是淡却出挑的颜色。
最后琢磨这个形制,类似于莲叶一半,又如垂云,绣的也很精细,绣法倒看不出是临安的,也瞧不出是哪个派别的,只是颇俱宋绣的遗风,秀丽明快。
有一家布号掌柜眼睛还没从云肩上移开眼,嘴里就先问:“不知这样一个得要多少银钱,进的多能否减价?”
“单买是五钱一个,我们从临安运来也不容易,”大胡子拉了把椅子到他们旁边坐下,“但是你们诚心要的话,最少四钱半,这已经不能再让利了。”
张掌柜弹弹指甲,而后笑语道:“这云肩好是真好,但这价钱的话,我觉得还可以再商量商量。傅掌柜从临安星夜兼程赶到淮安,想必还没有用饭吧,不如我做东,我们大伙一起去吃顿便饭。”
“这感情好,”
在酒桌上推杯置盏,大胡子也松了口,有刺绣花纹的给四钱一个,单染色的只要一钱半。
这个价格说便宜也不便宜,说贵也算不得贵,但正好压在他们觉得可以拿下的价位上,倒也没再过多扯皮,几家包拢了全部的云肩。
别看这些掌柜现在凑在一起,但是拿到货能不能赚钱就各凭本事了。
他们先一一上门将云肩和花样子带过去给各家小姐挑选,抬高价格售出。再就是摆大门口,直接吆喝,多么朴素又实用的方法。
不过双林布号直接推出买一条云肩送一条高粱红的小云肩,专给女童披的,或是买云肩送几把绣线,迅速吸引大批女子。
林月回站在双林布号的书房,从窗子往下瞧,能看到底下人头攒动,车马辐辏。
她垂眸,这只不过是云肩刚在淮安有个名号,尚且不如她打算的那样站稳脚跟。
林月回从窗前缓步离开,锦瑟就立马关上窗,免得有风进来,又双手递上昨日的账册。
她翻了翻,比昨日多上百两,林月回靠在椅背上,微微晃动着身子。
想的却不是云肩,而是前几日她大伯加急送来的信笺,信里写他们今年暂留京师,隐晦提及了天子生了急病,恐今年不好,现下他们寸步不敢出京师。
同信捎来的还有一船的年礼,以及给老太君的补品,可老太君终究年岁已大,动辄心神不稳都得躺上几日。
林月回陪了曾祖母半日,林城平就将云肩这事全权交付给她。虽则陈曹照旧不服,可有个早已倒戈的张掌柜,林月回现下在布号已经有了一些说一不二的气势。
底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