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故事。”
“什么故事?”郁圆圆还沉浸在兴奋中,更不顾端庄礼仪,直接凑到斐驰身旁,哪管近在咫尺的红脸斐驰有何小心思。
“呃,我不懂契文。”斐驰讪讪道。
“盈盈呢?”
“有些刻痕已经被磨平了,我只能分辨个大概。”盈盈小声回应。
“无妨,已经很厉害了。”郁圆圆眼神鼓励盈盈讲述。
盈盈以食指作笔,沾余晖为墨,写小篆于空中:
“ 凿壁月零星,身是雨打萍。楼台春秋锁,乘桴海上薨。黄金万两不称意,功名千载大梦惊。酒醒误余生。”
“是首打油诗。处处用典,倒显得黔驴技穷了。不过给人一种绝望压抑的感觉,我不喜
欢悲剧。宋……诗主的名字是什么?”
“我看不清楚。”
“是宋怜杞。”斐驰开口。
“宋怜杞?”
“嗯,《槐南梦》。这是一首绝命诗。”
郁圆圆刚被惊得想倒吸一口冷气,随即想到这宋怜杞怕不就是于此仙逝的先辈,便噤声
以示尊重。其实,还是有点害怕的,毕竟自己刚刚胆大包天批评了亡者遗作。无所谓,姐是唯物主义战士。
“要不,我们先回养心楼,填饱肚子,再谈此事?”
斐驰理解地笑了,点头应允。
青鸟带着三人,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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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经阁矗立于斑斓湖西堤,八十一层皆为镶乌金云母石层层累砌,四海龙王所贡夜明珠缀于六角莲瓣檐尖,恢弘气派,直耸入云。阁中藏书五万万卷,囊括六界,记载七略,纵横千古,包罗万象。
蒋图南为藏经阁第七十三代述文倌。
遥记初入怀梦泽时,因家境贫寒,伶仃一人,不似其他道友出身名门,慷慨风流,故只能每日课余来到藏经阁扫塔抄经,以谋生计;也于此和先师玄枵星君结识,承蒙恩德,钻研道法。
那时拜师与如今统一授课考核不同,一师一徒,双向抉择,终生羁绊。蒋图南凡胎俗身,自然晓得求师问道有多难,幸好师傅体谅自己的苦楚,毫无嫌弃,倾囊相授,还对自己照拂有加,允许自己彻夜点灯读书,并按述文倌的要求培养自己。
蒋图南继任述文倌后头一件任务,便是三年一度的六界文字清点。蒋图南略施仙法,只消一周便清点完了。
师傅连连惊叹,蒋图南却说,算上练字、赋文、背写,自己一年就要写不下二百万字。没钱买纸笔,就以树枝或红砖或食指沾水,泥土石墙当纸。
一本《溯生经》,足足抄写百余遍。
而六界各族的语言,加起来也不过四十万字。
仙界长夜漫漫,冷寂幽深。人说天上一天,凡间一年。这一夜,又有多少人耗尽毕生心血,夭折于修仙之路,跪倒在鸡鸣山下。
他打开师傅留下的残卷《玄黄义鉴》。那《槐南梦》只写了寥寥数十笔,便再难续貂。
师傅当年做凡人时,也是个穷书生。祖上韬恪氏为开国功臣,颇通诗文,撰写了半部《玄黄传奇》,流传甚广。而此书还没完成,皇室掀起夺嫡篡位之争,天翻地覆。改朝换代后,功臣元老皆被流放罢黜,骨肉离散,韬恪氏就此没落,《玄黄传奇》原终稿也被焚毁了。
韬恪氏秉信香火残存,传奇不灭,将此书更名为《玄黄义鉴》,收录民间逸闻、乱世英杰,代代传承。到师傅爹娘那里,赶上流年饥荒,活活饿死,只留下该书。师傅有幸被喜爱这本书的云游散仙收徒,自此了悟俗世,再也写不出半句故事。散仙捉妖时为道友所卖,惨死妖手,唯一遗憾便是没等到《槐南梦》的结局。
师傅囊箧罄然,身无长物,仅有此残本傍身,后谢绝尘缘,入怀梦泽,苦修六十载春秋,而无缘登临仙界为官,在藏经阁做了不入眼的述文倌,心里还念着韬恪氏续写《玄黄义鉴》的使命。
后来。师傅因半仙之躯难承仙泽,寿命有限,已然神陨,临终前将这封笔之责交予蒋图南。
“嗟乎!只将沧海千秋事,付与槐南一梦中。士达兄,那乞丐在水晶宫既已乐不思蜀,做了老龙王的三金驸马,还会随仙姑离去吗?”
“灵迟兄,天机不可泄露。”
“我看,是你也不知道吧!玄枵星君何时才能想起,还有无数道友在等结局。”
“你这么急着看,去问问我师傅呗。”
“别,我可不敢。若是随意与别的仙师攀谈,我师傅定会生气的。”
“你师傅就是个势利眼、老刻薄,每日都拿你撒气,瞧不起我们这些穷修仙的。”
“嘘!尊师重道为第一要义,切莫怠慢逾礼。我师傅虽是凶了点,但还是教会我很多的。求仙问道,受些委屈斥责,也是应当的。”
“也就你脾气好,难怪能成状元郎,六十五岁便入怀梦泽。”
“前尘之事已是云烟,士达兄莫揶揄我。还是快继续抄经吧。”
嗯,快继续抄经吧。
蒋图南腕上的尘年箭手钏红光翕动,便知是郁圆圆三人发现了那几句诗,回到了养心楼。布阵窥探养心楼景象,心中一阵欣慰,又是惆怅。
道友春去秋来,一代一代愈发年轻了。不知我何时才能离开怀梦泽,一探仙界。
或者,再见到你,宋怜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