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并不容易。
彼时刚进入青春期的程屿年,沉默寡言,一心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絮絮叨叨自来熟的小女孩,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黏上了自己。
仿佛一粒糯米饭。
还是一粒能随时发出无限问号与感叹号的人型糯米饭。
比如,两人在医院一楼的食堂遇见,女生双手捧着豆浆,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惊叹:“怎么是你!你还记得我吗?我叫许思祈!”
语气兴高采烈。
旁边的大人看了眼,似乎对她这种主动与陌生人搭话的行为习以为常。
但程屿年也只是轻点头,打包了饭菜,给楼上的奶奶带去。
门并没掩实,还等着主管医生例行复查。但没等来医生,门缝里反而探出一个犹犹豫豫的脑袋。
奶奶坐在病床上,眼尖捕捉到,慈祥地笑道:“小朋友,你有什么事吗?”
被发觉的女孩一点儿不好意思都没有,反而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手里捏着什么东西。
她的头发乌黑而长,上面别着绸面的深红蝴蝶结,一身粉色公主裙,白袜小皮鞋,瓷娃娃一般的打扮。
在色彩简洁到苍白的病房里,让人眼前一亮。
小女孩挥手,“奶奶你好!”
“你好。”老人笑着,见她视线一直在自家孙子身上瞟来瞟去,于是问了句,“小年,这是你朋友吗?”
小年?
原来他叫小年,真好听。就跟妈妈叫自己小祈一样,她心想。
程屿年刚吐出一个“不”的音节,女生却抢先道:“对呀!”
她摊开手心,一副邀功的模样:“我在超市里找到你给我纸巾了!真的很香!还有另一种茉莉味儿的,你闻闻看呀!”
程屿年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说话的情绪会那么饱满,像澎湃的浪花,浪尖扬起一个个感叹号。
不是多响亮的声音,却让人瞬间被席卷,无论情不情愿。
手心里被塞过一包紫色包装的手帕纸。
让自己嗅纸巾的味道,或许别人好奇会照做,但12岁的程屿年不会。
他还是那句话,声音没什么起伏,“你有什么事吗?”
这其实是一种逐客的辞令,只是小许思祈听不懂,甚至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想找你玩!”
“我不喜欢玩。”
“那你喜欢干什么?”
“一个人待着。”
小许思祈犹豫,嘴唇轻抿,有些为难地看着他。
程屿年以为她理解了自己的意思,结果女孩呼了口气,很豪气地叉腰。
她说:“这个不好办到,但是我可以帮你!等会儿中午没人,我们去顶楼休息室,我给你守门!”
程屿年:“……”
床上的银发老人被小女孩逗笑。
但笑也只是一瞬,看着自家无言的孙子,她心里一阵叹息。
从宴城接回程屿年的时候,他因为不慎磕在尖锐角而泪小管撕裂。左眼做完手术时,整个人话少到可怜。
儿子儿媳却因为在外工作,时间紧迫,性质机密,所以全程带他做手术的,居然只是家里的阿姨。
把孩子交给老人的时候,夫妻俩满脸惭愧,说,辛苦他们了。
是他们没做好,平时陪伴少,孩子性格有些孤僻。
话少还可以说是因为性格内敛,但不吵不闹、不哭不笑、寡淡到没什么情绪的12岁男孩,他们并不觉得这正常。
开始还以为是因为进入青春期,自我意识爆发,想以沉默来抗诉他们的失职。
但不是的。
他们的孩子,早慧到惊人。他理解,甚至在他们又要工作外出而愧疚时,主动跟他们说,没事。
就仿佛把自己关在一个屋子,里面有书,有模型,有纪录片。
唯独没有世俗情感的羁绊。
……
尽管自己的孙子态度依旧冷淡,话里话外也只是想让小女孩离开,但愿意一句一句地回答,且给了她一包纸巾。
这些举动已经让人意外。
老奶奶笑问:“小朋友,能给我闻闻吗?”
程屿年抬眼,不解地皱眉。
“当然可以啊!”小许思祈屁颠屁颠的,将纸巾递过时附录自我介绍,“我叫许思祈,思念的‘思’,祈祷的‘祈’。”
“很香。”老奶奶赞道,“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谢谢,送你!”她很大方地接受了别人的赞美。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但还是小许思祈说的更多。从妈妈住在四楼,她每天都要来;到爸爸还在出差,工作很忙;最后抱怨到暑假作业很多,还很难。
直到一群医生拿着病程记录表,前后浩浩荡荡地进门。
老奶奶在小女孩离开之前,说了句,“小思祈,欢迎你有空常来玩儿。”
·
医生查完房,屋里只剩祖孙二人。
程屿年在一旁看书,见奶奶还在打量那包手帕纸,他突然出声:“如果是想让我交朋友,那没必要。”
银发老人一脸吃惊,随即促狭地笑道:“谁给你找朋友啊?”
程屿年抿唇,顿了顿,“那好。”
奶奶:“我忘年交,不可以吗?”
程屿年:“可以,但她很吵。”
奶奶:“她很可爱。”
程屿年:“可爱,依旧很吵。”
奶奶:“但我才是病人。”
程屿年:“……”
程屿年不说话了,低头看书。
奶奶和她那位几乎每天都要跑来的“忘年交”,建立起了一种就程屿年有限认知内难以理解的友情。
俩人聊天聊地,从最喜欢的迪士尼公主,到最喜欢的编发样式。也diy手链,做厨房游戏,还给芭比娃娃裁衣服。
甚至屡次对他发起邀约。
程屿年面无表情地拒绝,把自己当成空气。但空气无声无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