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车马繁多,着急赶路,趁着天黑前入城安顿。而宁北公府的车马独行,不着急回城,双方有默契,错开而行。
其中一辆青布马车超过宁北公府的马车时,车窗帘布微动,似有雨风吹卷,很快一只白皙的手探出来,滑动着车窗木板,关上了马车窗户,阻挡住外人的视线。
文诗妍转身,整了整衣衫,端庄地坐在马车里,世家大妇的雍容气度立显,与在聂羽宁面前判若两人。
“娘,你这是做什么?不怕被阿宁发现吗?”
车窗关上的一瞬间,空气沉闷了几分,还有些初夏的潮热。在微弱的光芒下,帘布摇摆,暗影晃动,映照在对面妇人的脸上,有些阴森狰狞。
妇人正是文诗妍的母亲,容长脸,眉眼细长,两颊无肉略显颧骨高,这种有些刻薄的长相在她的拾掇下,也比同龄妇人多了几分妖艳,少了几分温柔慈爱。
文夫人怀中抱着一个男孩,约莫三四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长相颇似文夫人。男孩哈欠连天的,依偎着母亲,昏昏欲睡,看起来乖巧得过分,甚至可以说有些孱弱。
因着男孩出生时,文贞已经去世,聂羽宁并不知道男孩的存在,文诗妍也不想在与好友重逢时提及过往,便遮掩了男孩的存在。连带着因为文夫人要照顾幼子,便也没有下车相见。
文夫人看了眼文诗妍,冷冷道:“你着什么急?就算聂羽宁发现我偷窥又如何?我只是想看看,什么样的男人能够取代你爹在聂羽宁心里的位置。”
“娘!”
“你自己下车试探出来的结果,难道还不信吗?”
文夫人对文诗妍的性情了若指掌,知道文诗妍故意激怒聂羽宁,是在试探对方对秦谦和的态度,是否如传闻。
知女莫若母,反之亦是。
文诗妍对母亲十分了解,对母亲的感情也有说不出的复杂,即怜爱,又无奈。
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疏远冷淡,宛如陌生人。一个永远宿在前院书房,不踏足后院半步,另一个独守空房,抱怨不断。总之,他们不似寻常夫妻。
后来,聂羽宁的到来,父亲收她为徒,才为这个家带来转机。
因为聂羽宁是女子,还是世家出身的贵女,纵然拜了父亲为师,还是不可避免地要与内宅女子接触。渐渐的,父亲偶尔也会停留在内宅,甚至在她读书的年纪,他还将她接到身边,与聂羽宁一起教导。
奇怪的是父亲始终不愿意留宿内院,但是母亲心里有了盼头,笑容也多了些。
随着父亲的官职变动,他们久居江南,她和聂羽宁也渐渐在那水乡长大,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父亲教导她们的东西越来越多,不仅仅只在书本之上的道理,有时带她们出门走动,穿街走巷的,遇到什么讲什么。天文地理、水利农商、人情世故等等,只要是父亲会的,他都会讲一些。
每每回家,她浑身疲惫,歪在榻上,累得不想动,还散发着丝丝汗味。在母亲的眼里,这样的女儿毫无闺秀的仪态,母亲十分生气,找父亲理论。理论的结果是父亲答应不再带她出门,只带着聂羽宁一个人出门。
原本母亲一直不喜欢聂羽宁,认为聂羽宁的存在抢走了父亲的目光,让她们母女成为陪衬。又碍于父亲的态度,母亲不得不忍让下来,只得鼓动她去与聂羽宁相争,帮她夺回父亲的宠爱。
她们母女俩没有成功,好歹父亲眼里还有她这个女儿,也算有希望。
而母亲找父亲吵闹过后,父亲再也没有来过后院,也没有询问过她这个女儿半句,反而带着聂羽宁出门,有时十天半个月不见踪影。
母亲的情绪十分不稳定,她看着越发明艳妩媚的聂羽宁,危机感横生,心里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她怀疑父亲喜欢上了自己的学生,当时就上门和父亲大吵一架,父亲大怒,差点与母亲和离。
所幸聂羽宁回了云州,不知道其中的事,否则她不知道和聂羽宁怎么相处。
那日之后,父亲命人重新购买一座宅院,将聂羽宁安置在那里,人还未来,东西先搬了过去。
文诗妍想起这些往事,揉了揉额头,低声叹息道:“娘,事关父亲和阿宁的名声,你出门不要乱说。再说,父亲离世这么多年,阿宁帮了咱们家这么多,她对你我不薄。”
“你以为她那是对咱们好?那是爱屋及乌,对你父亲好!”文夫人一瞪眼,露出眼白颇多,显得狰狞狠厉。
又道:“你不要受了她一点小小的恩惠,就忘记她曾经抢走了你父亲的所有爱,还有她带给咱们俩的屈辱。”
文诗妍幽幽叹息:“父亲已经不在了,而且她身边有了别的人。”
“那更不行!她怎么可以忘掉你父亲,喜欢上别人?”文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不禁翻起了旧账,“当年你父亲对她多好,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他亲自打理的,最后甚至为了救她而亡。临终前,你父亲将名下所有财产遗赠给她,何曾考虑过我和延年……还有你?”
文延年是文诗妍的弟弟,文夫人的幼子。
文诗妍无奈辩解道:“父亲一生淡泊名利,又没有赚大钱的心思,就是文家分给他的资产,维持全家人的生计。这么多年,父亲用在平民百姓身上的银两不少,再加上咱们的日常花销,剩下的钱财真的不多。若不是阿宁接手商铺,后来她归还给我当嫁妆的商铺,还能这么赚钱?这些到我手上的商铺,赚的银两没给你和延年花吗?”
“我不信她把全部的资产归还给你了?不是还有江州的那座二进宅院吗?还有你父亲的藏书,也很值钱。”文夫人惦记着聂羽宁手中留下的东西,当真是怨毒了她,不肯留下任何一丁点,“若是留给延年,过几年正好读书用。”
文诗妍沉默片刻,道:“那是父亲留给阿宁的念想,她不会让出来的。”
她从来没有想去夺走那些东西,因为她知道,那是父亲留给聂羽宁最珍贵的东西。
“那我和你弟弟怎么办?”文夫人说服不了女儿,气恼地质问道。
文诗妍脸上的关切淡了下来,淡声说道:“阿宁不知道延年的存在,你确定要闹到她面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