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京的雪又落了下来,灰蒙蒙的天,雪不大,下了许久也才薄薄一层,孟归宁看着窗外,却是有些怔愣。
“救救我……”
一声哭喊。
孟归宁猛的一颤,耳边的哭喊声却一声胜过一声,凄厉而悲切。
“救救我!”
眼前的雪帘逐渐模糊,满地的雪上似乎渐渐晕开一片殷红。
往事种种如潮水汹涌而来,孟归宁毫无准备,被那浪带入水中,呼吸不得,毫无力气。
孟归宁的呼吸渐渐急促,到最后,几乎喘不上气来。
“将军。”
声音换了个人。
“您说过的,会带我们回家。”
那道声音染上几分哽咽,似是在质问。
“可如今,我们在哪儿?”
“家,又在哪儿?”
“将军,”声音逐渐变得杂乱,似有许多人,她听不太清,最后也只听清了几个字,“您忘了我们吗?”
孟归宁回不过神,紧紧扯着心口的衣裳,说不出话,泪却一颗颗落下。
不是的,不是的……
她从未忘过。
襄琢河畔遍地的血色似满地盛开的曼珠沙华,交叠着的人一直延伸到她看不见的地方,她能做的,只有救下力所能及的人。
可他们都是随她一同征战之人,她身为女子,行军多有不便,却从未被人瞧不起,也从未被刁难。
他们心中没有女子不可为人先的观念,他们没有学过君子六艺,也没有学过四书五经。
可他们仍是这世间的许多人,心思干净的许多人。
世人眼中,他们没几分分量,惟有心之人想起,会为他们哀悼;世家眼中,他们是贱民,是这普天之下如黄沙野草般不值得费心的东西,为了国家不被倾覆,世家不被掠夺而死,是死得其所。
可是凭什么?
这天底下不公的事多了,那些人不觉得,她却向来痛恨——痛恨人命草芥,德者无能,能者不义,只能任由这世道一日日沾尘染血,污浊不堪。
那是她的家人——她的生身父亲眼中国胜于她,天下黎民胜于她,一同出征的将士胜于她,便是不杀俘虏的虚名,犹胜她几分——唯有那些人,是她真真切切受过恩情,无时无刻不在念着的。
孟归宁伏下身子,心口疼得厉害,身子微颤,回忆汹涌而来的痛意渐渐褪去,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清明。
无论是贺闻洲,沈聿亭,还是那位縉安皇帝,都得死。
他们的骨血早便从内里脏透了,迟早有一日,她要将那些恶心东西,通通烧个干净。
她靠到窗边,垂着手,任由雪片片落下。
她的手很冷,沾了雪,她竟觉得,手比那雪还要冷上几分。
“我不会忘记的,”她目光悠远,直直瞧向高墙外的地方,她看不到什么,却知道,在那方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有她的家人,“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待用他们的血祭了你们,待这世间干净了,我再去寻你们。”
“你们的孩子,如今也该到了入学的年纪了,再大些的,都该同我一般了,”她笑着,神色中透着怀念,紧靠着窗,借力站着,却怎么也站不直,“他们还会有孩子的。”
“你们过得这般苦,总见不得他们再苦下去吧,”孟归宁仍是盯着远处,视线却渐渐模糊,“我让他们过的好些,就当是给你们赔罪了。”
天下人千千万万,她救不了所有人,总还有这一条命可用。
无论能做什么,大事也好小事也罢,她过得这般苦,总不能叫后人再苦下去。
她抬手,揩去眼角的泪,终于有了几分力气站起身来,看着湿透的袖口,低喃着。
“再等些时日罢,不会太久了。”
她也,活不了太久了。
庭中树上的叶早便落了个干净,犹有些早枯了的挂在上头,此时也随风摆动着
转身出了书房,孟归宁将大氅披上,匆忙出了府。
她又上了渭京城的城墙,此时天地一片苍茫,万物死寂。
先时贺闻洲寻她的时候,是因着换班,她又选了个较偏的地方,见她在此,巡守之人也不曾靠近,他借着东西掩去了身形,若不然,贺闻洲在那时,便该下了京城的大狱了。
此时城墙上人却比那时多,孟归宁退后几步,看着那身甲胄在微薄日光照耀下却显不出半分光亮。
她没再多待,匆匆忙忙的来,又匆匆忙忙的走。
如今城中街道仍是热闹,耳边一声声吆喝声笑死,孟归宁这才觉出几分真实,手有了些知觉,面上也有了几分血色。
她压下心中不可抑制的惶恐,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世人畏生亦畏死,多是畏惧不可知,不可知的一切,她如今活死人一般,倒是没什么可怕的了。
她不能停下。
孟归宁拢了拢外袍,企图从那上头汲取温暖。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她也该动身了。
此时,宣承帝该是在紫宸殿。
孟归宁回府取了腰牌,匆忙入了宫。
“这般快,”宣承帝有些意外地开口,神色却仍是平静,“你昨日还同朕说过两日,怎的今日便要动身了。”
孟归宁倒不意外他会这般问,来的路上已然备好了说辞,此时也只是躬身恭敬道,“邳州路途遥远,一路过去不少地方,若是待去了邳州又回头怕是耽误事,早些动身,也好空出些时候。”
宣承帝笑着看她,神色深深,半晌,面上的笑意垮了下来,垂着眼,良久才又开口,“那些人的家眷,该有许多在邳州罢。”
孟归宁闻言,心猛的一跳,呼吸一窒,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痛意,“是。”
就知她放不下。
宣承帝暗叹一声,却也不好再开口,最后也只是道,“朕让人收拾些粮食财物,你帮着一同带去吧。”
“那不在邳州的那些呢?”孟归宁闻言,顾不上什么,忙道。
“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