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也似那些趋炎附势之辈,只温暖前面错落的雕栏高阁,丝毫不眷顾西长巷那一排低矮的房子。
念宁还是坐在檐下刺绣。
就像这些年她在深宫中抓住生命一样,她死死抓住高阁遮盖后的残存阳光。
颖初姑姑看着念宁的手,满是心痛。五指红肿,哪里像公主的手?小康人家的小姐,也没有这般满是冻疮的。如今冻得冰凉,不觉得什么,晚间放在被子里,被暖气一融,便奇痒难忍,忍不住又劝道:“这些活奴婢做就行,公主不必这么严苛地要求自己。唉......公主真是命苦,就享受几年的好日子......先主当年如公主这般大时,可是集举国宠爱于一身......”
念宁的回忆也被拉到久远以前,直到陶绩出现在院门口问安:“微臣参见公主。喝了几日汤药,不知公主的身体有无好转。”
念宁容色突变,一脸惊慌,丢了绣活躲在颖初姑姑的身后,嚷道:“你怎么又来了,我可不愿再喝药,药太苦了。”说完,用手扇扇舌头,装作很苦的样子。
被嫌弃后,陶绩却不恼怒,走上前,柔声说道:“既然公主不爱喝,那以后就不喝了。前日子微臣治了庖丁官长的痢疾,得了他一个要求。微臣念着这院落偏冷,送来一个燎炉放在屋中,日后天天让庖丁长送些炭火。衣食刺绣都在屋子里,天再冷时,也好过些。”
颖初姑姑扑通跪在地上,垂泪说道:“陶太医真是活佛降世,可怜我主仆两人生活艰苦,处处照拂,实在无以为报。”
念宁仿佛被这温情一幕感动,从颖初身后走出来,用孩童般天真的眼睛感激地望着陶绩。
陶绩送过燎炉后,京都就下起一场大雪。围在炉子旁,颖初姑姑喜气洋洋的脸被炭火映得通红。
念宁却微皱眉头,觉得这人对自己好得可疑。
入夜,房梁上已经积满厚厚的一层雪。
言素公家宅的院墙暗影里却站着两个夜行人。
夜行人被阵阵拍门声吸引。一个中年男子使劲拍打着如冰块般的府门,嘴里喊着:“陶大夫,陶大夫,救救我的孩子吧。”喊了半天,门房才睡眼惺忪地裹着衣服开门。
“大冷天喊什么喊,找死啊。”
“大爷,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您通报给陶大夫,我儿子昏厥不醒,只有陶神医能救回我儿子。”
“去去去,哪里来的人都想找我家公子医治。我家公子是太医,专门给国君、公主瞧病,你们这些乡野村夫也配?去,去,去找民间医生去。”说完,就要关门。
那位中年男子,扑通跪下,死死抓住门房的腿,苦苦哀求。门房却不为所动,一脚踢开,关上府门,任由敲门不应。
此时,暗影中的一位黑衣人矫健地越过墙头,飞檐走壁、凌空跃到陶绩窗前。透开窗纸,用小石子打向床梁。打了两次没有动静,黑衣人便用一枚石子狠狠向床上人射去。
陶绩被猛然的撞击惊醒,摸到胳膊旁边的石头正在犯疑,就听到大门外的哀嚎。连忙起身穿衣,到门口询问,才知道有人求医。
此时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飘洒人间,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踝。
门房劝陶绩:“公子,这么冷的天,走到北区,就是公子这样的身子也要被冻坏了,不如明日日出后再去医治。”
陶绩看了眼冰雪世界,转而询问孩童的情况。
“我刚来时我儿高热躁动,四肢却冰冷,脸色变得青灰......我已来这半柱香的时间了。”
“快拿来我的药箱,这孩子的病情耽误不得。”
洁白的雪覆盖万物,一切变得一样,变得平等。包括陶府前平坦的大道,也包括贫民区里污秽的废水沟。
废水结了冰,被大雪覆盖,如平地无异。大雪下,陶绩不识得路况,慌忙前行,一脚透过积雪、透过薄冰,踩进污水中,跌倒在地,顿时涌出一阵恶臭。
陶绩把腿从臭水沟中拔出来,不管恶臭,起身还欲前行,却一个站不稳,又踉跄到雪里。
中年男子抹了抹眼泪,说“陶大夫,不然,歇一会再走吧。”
“不碍事,只是扭着了。抓紧扶我起来,你儿子的病耽搁不得。”不顾右脚被冰冷的污水包裹,被男子搀扶着,急向前赶去。
这时,夜行人才明白,前面那个一瘸一拐去医治素昧平生的人,或许别无所求、别无所害,只是有一颗悲悯天下苦人的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