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坠。
鲜红的夕阳笼罩世界。下坠好像没有尽头。
因为强风而难以睁开双眼,发出的声音会被回灌身体内部。
但我并非孤身一人。
他也同样向下坠落。
数秒后就会终结,却像永远一样漫长的瞬间。在下方有最为简单的尽头等待。
尽管身处通向死的道路,男人却要求我活下去。
我觉得那非常可笑——
——少年就在我的眼前。
好像被黑暗中的我的声音惊扰了,睁开眼睛。
「在笑什么?」他轻声问。
大衣滑落下来,他伸出的手碰到我的肩膀。身体互相挤压在一起的一面燥热又湿润,有种挥之不去的汗液的黏腻,但落在空气中的就是很冷。
我们在废弃场里。
周遭寂静无声。败坏气氛的贫瘠铁箱中,有已经不通电所以成为摆设的冰箱和灯泡、生锈的不锈钢腿圆椅与不匹配的木桌,以及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人的铁架床。在躺上去之前,只能先把外衣都脱下来铺在上面才能勉强忍受。
很冷。什么都没有。莫名其妙。黑漆漆的。真不愧是他住过的地方。就连床都硬得发指。把它当做寝起之所,只能让人认为主人精神不正常,连开解的余地都没有。
就是这种能把生活这个词降低到“生存”的地步,用废铁堆砌的无人岛。只一墙之隔的外部,散发着有害物质刺鼻的气味。
——啊啊,这也是梦。
过去发生的事。
一起逃走的夜晚,是没有暴雨、也没有阴云的寂静之夜。月光透过黛色的天宇镶入紧闭的集装箱门隙。从堆满灰尘的排风扇孔罅中,漏出三角形的灰光。
「……居然在垃圾堆的集装箱里睡觉,真的太好笑了。」
即使只是为了暂避风头,想到太宰曾经住在这里也觉得怪怪的。
「一晚而已,忍一忍嘛。」
「明天要去哪里?」
「大概是居酒屋吧。」
「完全搞不懂走向。」
「那不也是乐趣所在吗?」
「我刚刚做梦了。」
如此告知后,太宰发出了听起来介于“欸”和“嘿”之间兴趣缺缺的声音。
「——梦见比现在更大的你拽着我从大楼上跳了下去。」
因为现在也是梦,所以我才能将它平滑地告知他吗?还是说因为置身梦中,我才能回忆起来吗?
「结果还要我活下去,光是想想就让人很火大……」
他笑了,「是喜欢我到会做这种梦的地步吗?真让人高兴。」
「是因为很恶心才对你说的。」
一目了然的修缮。
醒来之后觉得很生气,也很悲伤。心脏收紧、连呼吸也变快了。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就连坠落的痛苦都显得真实。
像是真的发生过的事……但是,并没有存在过。
「不说这么冷酷也可以的嘛。」
他用那种懒洋洋的,倦怠又捉弄的口吻说道:「……或许只是曾经拥有的体验被在梦中拼凑了吧,你又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情。虽说是和女孩子一起。」
手上无心似的玩弄着我的头发,在指缝中缠绕着。动作很轻,并不让人讨厌。
我不甘地接受了糟糕的安慰。
之间沉默了一会。
「还有这个。」
我伸手握住了被挂在床头铁架上的那个东西,在刚发现的时候就想说了,只是那时错失了开口的机会,「……居然还留着。」
不过就这随手一挂的样子,估计只是懒得处理所以扔在了一边。
蓝色的人工石几乎不能在黑暗中反光。
那是数月前某起事件产生的多余之物。曾经被戏弄地连同伪装一同装饰在他身上。
把金属绳从铁柱上捞出来时,发出了一节节清脆的摩擦声,他的视线也跟着向上滑去,突然轻轻勾起唇角。
「……帮我带上怎么样?」
「现在?」
「现在。」
把手撑在少年光滑的胸膛上。
单薄得能够感受到心脏的鼓动,单薄只是一种错觉,血液流动的躯体充满韧性。那块冰冷的装饰物落在他的锁骨,链绳附上他的面部的时候,他眨了眨眼。而掌心下方工业制造的金属物令人舒心的凉意和他散发温度的皮肤组合在一起,有种古怪的享受感。
和那天他低下头的时候也并不一样。轮到我俯视他,把项链穿过他的头颅。握住坠饰缓慢地往上滑去,直到收紧绳索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他脖颈的脉搏。
「看起来像狗绳。」我如实说出评价。
「我看起来像狗吗?」
「很遗憾,完全不。」
如果现在拽住这根链子,他就必须抬起头了吧?
慢慢趴在了他的胸前。被心跳声包围了。分不清那到底是我自己的心跳,还是他的心跳声。也没有有能到足够辨认心跳的速率。
他翻了个身,把我带到了床的内侧。一不小心就会碰到冷冰冰的集装箱壁,所以我只能更往他身上靠了靠。现在很后悔一时兴起把它系在了他脖子上,变得又冷又硌人。
「很冷吗?」
真的很冷。
所以才需要乱糟糟地、狼狈地、不像样地一起抵御这种严寒。
就像‘现在’和他所做的一样。
就像‘此刻’和他所做的一样。
……一直,都是因此才会在一起的吧。
*
……睁开眼,然后花费漫长的时间与刺目的光线相对。
有与那种尤为混乱和漫长梦境终结所相符的解脱感,然而空空如也的脑在回到现实世界的瞬间就遗失了任何幻觉。刚醒来时的激昂呼吸也失去理由,被柔和地抚平在寂静的室内。
倦怠、宿醉和后遗症的一点头痛,连同昨日的种种一同挤压理智。喝醉了就能一忘皆空的好事并不存在,大抵上都记得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