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一个 “情”字,叫言盼儿愣住了。
顿了半晌,言盼儿幽幽地回道: “不认识。”
陈先生更来劲了,解释起来: “这个字念情,想必姑娘一定听过,咱们形容一个人 ‘有情有义’啊, ‘情不自禁’啊,李白说的 ‘不及汪伦送我情’,都是这个情,白洋人管这个词,叫 ‘拉福’,是由四个英文字母组成的单词,东洋人管它叫 ‘扣一’,北洋人叫‘路波夫’......”
陈先生炫耀着自己的博古通今和智周万物,言盼儿只觉得他在说洋文,关于 “情”的所有解释,她一个字都听不明白,毕竟亲情爱情友情,她现在一样都没有,人是无法了解自己没见过的东西的。
陈先生又讲了半个时辰,最终发现这几本认字的书对于言盼儿来说,实在是粗浅,于是转了话题: “夫人,您言家姥爷把您教得是真好,这样,咱们不学认字,咱们来练字,可好?”
言盼儿听出了陈先生语气里的兴奋,眼珠子一转,朝方嬷嬷说:“茶水凉了,先生喝不惯,劳烦嬷嬷去泡一壶菊花茶来。”
她说着,特意站起,拉上嬷嬷的手,小声道:“陈先生怎么说也是司令请来府上的,还劳烦嬷嬷不要怠慢,看看有没有小食,拿一碟给先生尝尝,菊花茶也要开水泡,放凉了再拿过来。”
方嬷嬷看着盼儿懂事的模样,轻笑了一声,答应下来,便往门外去了。
等嬷嬷走远,言盼儿扭头便朝陈先生道:“我不要练字。”
“为何不练!字在纸上,可就是人的第二张脸,练好看了,一辈子受益。”陈先生写的一手好字却没地方显摆,跟盼儿辩驳起来。
盼儿指尖抚摸书本,动作里满是虔诚,说道: “纸上有脸就不错了,不讲究好不好看。先生,我写字读书只是想活下去,不是为了入京考学的,况且现在外头这形势,哪还有学可以考?陈先生若是不介意,我从您那里借些杂书来看就是了,不耽误您时间。”
“这...这不合规矩吧?”陈先生搓着山羊胡子,回道。
言盼儿站起身来,劝说道:“陈先生,你可是顾忌盛司令,觉得他不一定愿意我出门?这您就多虑了,古人云,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你看,盛司令特意命你来教我认字写字,说明盛司令不是那么迂腐死板的人,既已要求我读书认字,那出门取些书回来,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嘛?”
这话有道理,可陈先生不是盛家人,做不了主,还是犹豫:“还是得通知一下吧。”
“盛司令管的是真刀实枪的军队,不能为我们这些纸上谈兵的小儒虫分心,芝麻大点的事情都要通报,小心盛司令罚你。”
言盼儿说着,一把抱起了桌上的书本就走,陈先生见状不妙,感觉跟在身后跑:“别弄坏了我的书啊!姑娘家家,禁止疾行!”
陈先生说话声音太大,盼儿怕他把方嬷嬷招来,赶忙回头:“儒之大家,禁止喧哗!”
“你......”陈先生还来不及与她争辩,就不由自主地住了嘴。
盼儿绕开厨房的方向,却也不熟悉大门在哪儿,只管往院子围墙附近跑,陈先生是个读书的,又上了年纪,被盼儿甩到了身后。
好不容易来到边门,她同守卫交代了出门的目的,守卫稍一记录,便放她出去,并不为难。可见这盛宅并不是什么皇宫大院,想要出去,还是容易得很。
盼儿先去了盛家的私塾,她小时候在那里爬过墙角偷听过那里的课,所以知道陈先生的私塾所在地,熟门熟路地往那里跑,将书本完完整整地放下,便要言家老屋的方向去了。
尚未进家门,盼儿看着木门前遍地的凄凄哀草,已经明白家里没有人了。
走近一查,果然大门上了锁,娘亲已经搬走了。
也是,父亲过世,女儿出嫁,娘亲怎么还会留在老宅,等着白家人来找她麻烦?
她定要找到娘亲,但眼下这不是最着急的事情。
翻过两个小山头,沿着田地一路往西,站在坡上,便能看到白家的老宅,门窗上贴着的囍字尚未揭去,八成是白邦彦还不死心,不让家里人摘下囍字。
盼儿蹲在光秃秃的山头,咬着下半唇,在心里踌躇自己是否要往前。
那里本该是她的婆家,娘亲撕烂定亲书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白家的人,白家大伯一定不想见到她。
可她救不下白邦彦,更不能让白邦彦死无葬身之地,她得通知白家人去收尸,这是她能做的最后一点事情,白家大哥既因她而死,若是白大伯要把她往死里打,她也只能受着。
谋定思虑,言盼儿起身,往山坡下走,敲响了白家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