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把牵狗绳塞到金忠手中,说了句:“我去看看。”说完就跳到坡下,向茅屋跑去。
老妇人费力地从井里提水,钱康站在篱笆栏外说道:“我帮你吧。”
老妇人惊讶抬头,就见一个脸红扑扑的少年站在她家院外,手扒着篱笆望着她。
老妇人将水桶从井里提到地面,在围裙上擦擦手,边往篱笆走边说道:“天热,渴了吧?你要找谁家,喝点水我带你去。”
钱康看着老妇人将篱笆错开,热情地邀请她。她再次环视这个连大门都没有的院子,随口道:“我找杨健。”
老妇人身形一滞,紧跟着眉开眼笑:“是找我们家杨健呀,你是他朋友吗?”
钱康点点头。
“杨健这几天去金鹏山庄帮忙了,不在家。你找他有什么事?”
“啊,倒是没什么事,只是之前说过去对方家转转,今日我有空闲,便来家里找他,没想到这么不巧……那什么,我能去屋子里看看吗?”
老妇人面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杨健这几天没在,我搬不动他爹,屋里有些味道……”
“无碍无碍。”钱康摆摆手:“我跟杨健关系超铁,这些都无碍。”
老妇人见他非要进去,也就领着他进了屋子。
屋里东西两面各放了一张床,西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被子掖到脖子下,只露出一张枯瘦的脸。
屋里有股难以描述的味道,尿骚味和不知名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钱康有种往外走的冲动,十分的不适。但是也看得出来已经尽可能地收拾干净了。
东面的床旁边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书本纸墨,应该就是杨健的床了。
钱康先走到杨健床边看了看,收拾得十分的整洁,桌子上还摆着写了一半的纸张。接着她又走到西面的床边,越靠近西面的床,难闻的味道越重。钱康屏住呼吸,看着床上好像睡着的人,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床上的被褥看得出经常清洗,面上都已经泛白。有几处洗破的地方还打了补丁,靠近脖子的被套已经磨薄,隐约能看到里面的内衬。
老人确实已经睡着了,面容很是安稳,靠近些还能听到平缓的呼吸声。
老妇人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看着钱康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她不认识钱康,但是从穿着打扮看得出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自从杨秀才出事后,杨健就没再带朋友来过家里。
钱康走到老妇人身边,又扭身环顾了一圈,这屋里除了两张床和一张桌子,就只剩下门口正对着的地方摆着的那个观音画像,画像前方甚至没有一张像样的供桌,只停着一个高脚凳上摆着香炉。
钱康又看向外面,院子里有一口井,离井不远处有一小块翻过的土地,里面种着各式蔬菜。地边上摆着那个很大的洗衣盆,里面满满地泡着一盆衣物。搓衣板放在衣服上压着,皂粉放在地上。皂粉的旁边放着一个光滑的石头,看着这个连个坐人的凳子都没有的家,想到被打成内伤至今昏迷不醒的杨健,钱康鼻头一酸。
她没有什么菩萨心肠,身边认识的人,熟识的朋友都是非富即贵。没见过苦难,甚至没怎么听过苦难。贫苦这个词在今天之前,对她而言只是个形容词,这个形容词此时此刻突然具化成了实体,‘砰’的一声砸到了她。
她听说过杨健的爹瘫痪在床,听说过他娘给人做活赚点辛苦钱,听说过他如何不容易。生活里的苦难哪里有话本里写的扣人心弦 ,钱康一直觉得是那些人太夸张了,如今亲眼见到。将自己代入杨健的角色,一时间竟生出了恐惧,爹瘫痪,娘年老,不接受接济,要生活要读书要养活爹娘,还被一群人堵在巷子里打……这是跟她同龄的十三岁少年人正在经历的人生。
同情、佩服、怜惜……各种情绪交缠在一起冲击着钱康。翻腾的情绪冲得她眼眶泛红,她咬紧后槽牙忍着胸腔里难耐的酸涩感。
杨健无比鲜明地出现在她脑中。
金忠见钱康傻站在杨健家门口,将两条狗拴到树上,跳下坡直奔钱康。
钱康也似乎回了神,见金忠过来,向老妇人告别,出了院子跟金忠会合。
“怎么样?”金忠问道。
钱康‘啧’了声,舌头抵了抵脸颊,垂着眼似乎在琢磨什么。
金忠见她脸颊鼓起又落下,没忍住伸手轻触了一下。
钱康的头偏到一侧躲开他的手,皱着眉说道:“干什么?非礼勿摸,懂不懂规矩?”
金忠掐着她后脖颈将她薅过来,恶狠狠地捏着她的脸颊:“老子是你哥,想怎么摸怎么摸,跟我讲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