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安全,江珠娘决定天亮再带着这些女子赶路到县衙。
苏煜在这些破旧屋子中晃来晃去,翻找着山匪的银钱。
温柔靠在树上静静看天。
月光透过纱一样的薄云渗进来,滴落在水面上,白惨惨的一片。
温柔看着这惨白的月光,想到皮肤惨白的苏煜,久违地感到疲惫。
今晚,先是灭杀贼匪,又是奔袭杀贼,期间还出了店小二和江珠娘两件事,苏煜更是突然说自己是鬼。
她望着月亮,月亮也被她心中愁思坠得西沉。
这是温柔下山前从没体会过的滋味。
在家中,她是闹翻天的小霸王,连她父亲的官印都敢当石子去打狗,被训了还得全家哄。
在小寒山上,她是红袖神尼关门弟子,向来得宠又会撒娇,满门都乐得同她闹。
唯有苏煜,因为伤了脑子,什么都不懂,认了自己当老大。
温柔没当过老大,但她身边当老大却很多,她学着师父,学着师兄,学着父母的样子给苏煜当老大。
也不是不怕苏煜那张脸,有时大晚上看着也怪瘆人的。但是当老大要胆子大,要义字当头,她装得久了,好像就真的不怕了一样。
更何况苏煜的确脑子不好。
可是今夜,温柔冥冥中感觉苏煜有些不同。
然而温柔又说不出苏煜究竟哪儿变了,是她长出一张嘴了吗?
树下,有女子开始就着河水清洗,搅得原本如银镜般的河面凭空生出许多涟漪来,就像温柔此刻的心。
她想到一步一步走到河底投了河得店小二。
当着店小二的指责,她维护苏煜,如今店小二莫名其妙地自己投了河,温柔却不知道该怎么去想这一对可怜的兄妹。
倘若他俩还有亲人在世,此刻提刀杀来或者状告官府,怎样都好,温柔倒是有人有地可以辩一辩其中是非恩怨。
然而都没了,从店小二那一投河,这段恩怨便再添不得一字。
就这一日,有太多人从人变成了鬼。
可她下山是为了让人变成鬼的吗?
温柔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行侠仗义远非那些传奇故事里那般容易。
苏煜轻飘飘从屋顶破瓦跳到树梢,兴冲冲地捧着一布兜的银子铜板。
温柔看过去的时候还看到几粒金子。
这般小镇上的一个贼巢居然能有这么多钱,温柔暗暗一惊。
“老大,我分你一半。”苏煜低头点数。
温柔却不在意这兜子钱,而是看着苏煜,看着她今夜生出的那张嘴和白皙无痕的手背。
“你当初生得像恶鬼冤魂,却非要说自己是人。如今分明越发长得像人,却又说自己是鬼。”温柔伸手,手指从苏煜侧脸往她红润的唇划过:“为什么?”
指腹传来的触觉细腻冰凉,除了太冷和活人并无差别。
“不是我说自己是鬼,是你们把我当鬼。”苏煜歪了歪头,她许久不曾做过这般疑惑的姿态:“而我或许真的是鬼,我吃人。”
电光火石之间有什么让温柔一哆嗦:“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或许真的是鬼。”苏煜重复了一遍。
“后面那半句!”温柔紧紧抓住苏煜的手,急迫地追问。
“我说,我吃人。”苏煜不明白温柔为何如此急迫就为了问一句话,也不明白温柔这个时候脸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温柔突然明白自己心里梗着的是什么了:“你错了,不是只有鬼吃人。人吃人才是吃得最多的。”
“你兜里这些银钱,都是被这些山匪吃掉的人。而那小姑娘也是被山匪、店小二和我们一起吃掉的。那店小二也是被山匪,被自己吃掉了。”她想起店小二指责山匪是趴在他全家尸体上食肉吸血。
“我要做扬名天下的女侠,吃的是那些恶人,也吃了那些被恶人吃掉的人。”温柔低头,一滴泪落在苏煜手掌心:“苏煜,人就是鬼,人也吃人,人一直在吃人。”
苏煜愣愣看着眼泪从温柔的眼睛往外冒,惨白的月光被眼泪包住,砸在自己的手掌心。
一滴,又一滴。
月光流不尽,泪水流不尽。
泪水砸得苏煜茫然无措,她有心给温柔擦擦眼泪,却想起自己向来是不备手帕等物件。
她只好傻乎乎地用袖口去擦,但她才杀了太多人,一身黑衣看着干净,却连袖口都还有血,被温柔的泪水一泡,在温柔脸上一擦,泪水是擦掉了,却留下斑斑血痕。
温柔向来爱俏,一张脸养的白皙娇嫩,苏煜第一次见到她脸上被糊上血,有点怕她生气,又觉得有点好笑。
温柔把一身疲惫都哭了出来,反而精神起来。
她抓着苏煜衣袖:“你这家伙,你说你是鬼就是鬼了吗?”
“我是你老大,我说你是人你就是人,你得跟着我学做人!”温柔哭过的眼睛有点红肿,但如同水中琉璃一般晶莹,定定地看着苏煜,等苏煜点头才满意一笑。
她松开手,却发现自己手掌都被苏煜袖口印红了一半。
温柔举起半红半白的手掌,面无表情:“我记得你刚刚用这个袖子给我擦了脸。”
苏煜憋了半天的笑终于破了功:“噗呲……”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温柔提起星星刀就往苏煜身上拍。
苏煜连忙躲开,兜着一怀银钱一转身跳到旁边屋子的瓦上,轻盈无声。
温柔转瞬即至,轻功发挥得比往常还快三分。
红袖神尼若是看到也要夸她几句。
底下女子们仰着脸看苏煜和温柔一个逃一个追,飞一般在树梢屋檐掠过,月光如白纱渺渺,衬得她们如仙如神。
有个小姑娘缩在人群里,脖子都发酸了还盯着。
等两人不知道飞到哪儿,小姑娘小声说道:“我也要当女侠飞来飞去。”
她年岁小,被围在人群中,正靠近江珠娘,说得被江珠娘听了个清楚。
江珠娘看着她饿出来的尖尖下巴:“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