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珠对架子上摆得各种新衣裳爱不释手,很想买两件,姜琬办完自己的事,这会儿已经是兴致寥寥,为了让姜珠及早回家,索性大方出手,把姜珠极喜欢的两件买了下来送给她,自然也没忘记给姜璎挑一条颜色淡雅的披帛。
这一下皆大欢喜,姜珠在回去的路上只顾着喜滋滋,之后更是拿着衣裳就钻进了藏月阁。
梨雪在京城里见过太多富贵人家,自个儿的眼界亦是不低,见到姜珠如此,心中多多少少有点瞧不上,说话中难免带出来些情绪。
“珠二姑娘说话做事都有些小家子气,这样的人碰到些小恩小惠怕是就要反水,姑娘要与她合作,可得想好了。”
“小家子气。”姜琬忍不住笑,“什么才叫大家之风?”
“奴婢觉着,眼界总得高些吧?珠二姑娘别的不说,眼界实在太低了,之前贪姑娘的首饰,现在出门也一个铜板不使,全占姑娘的便宜。”
姜琬想了想,“我倒是有点不同的看法,你也听听——眼界的高低本来就极难划定,你在京城呆过,你觉得京城就是你的眼界,孰知京城里那么多权贵,人家的眼界都是纷争倾轧,他们眼里的京城和你又不一样了。”
“奴婢只是个丫鬟,当然不能同贵人们比。”
“可是所谓的贵人们也从来不知道一个丫鬟要学会什么,更不知道丫鬟们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方面的眼界他们可就不如你了。”
梨雪发愣,“这事儿还能这么说?”
“不过是一点想法,对与不对我不知道。于我而言每个人眼界只是不同,没什么高低之分。何况,”说到这里,姜琬很小声说,“眼见也不一定为实。你细想想,姜珠今天选的这两身衣裳与她身量并不相符,且颜色也与她平日里的喜好大相径庭。”
梨雪好奇,“姑娘怎么知道珠二姑娘喜欢什么颜色?”
“她都从我这拿了两次首饰了,当然能看出来。”姜琬无奈地弹了弹梨雪的额头,“你别只看表面,只管往深处寻思,究竟珠丫头为谁买的这衣裳。”
梨雪一经点拨就明白了,“是给她姨娘买……没想到珠二姑娘还挺有孝心的。”
“所以为着这些孝心,咱们去书院拜师的时候,把她也带上吧。”
棠绣觉着这样多少有些轻信,但转念一想,姑娘最重亲情,姜珠如此做法想必触碰到了她心中什么柔软的地方,便不再开口相劝。
三日后,姜琬再一次借口买胭脂出门,实则出门后就打发走小厮和姜珠的两个丫鬟,赁了辆马车往凛山书院去。
凛山书院坐落在凛山山麓,旁边还有一湾湖泊,是个山明水秀之处,姜琬带着姜珠拾阶而上,却见大门紧锁,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读书声。
梨雪上前去拍门,不一会儿就出来个小童,大约是在这里呆久了的缘故,目光很是清明,只打量了一番便坦然道:“二位姑娘是来读女学的罢?”
姜琬恭谨有礼,“是,我这里已准备好名帖,还有一应束脩,还请小先生帮忙带给刘老先生。”
小童吃了一惊,“刘老先生?”
姜琬问:“有何不妥?”
“没什么不妥,刘老先生学富五车,只是极少见女眷来后拜他为师。”
姜琬知道刘老先生严厉,闺秀们都敬而远之,莞尔一笑,“原来如此。”又从袖中拿出一块碎银,让梨雪递过去,“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小先生笑纳。”
书院确实是读书的地方,讲究个清高雅致,可再雅致人也要吃饭,也有过好日子的愿望,不然那么多人打破头都要进好书院考科考做官儿,又为了什么?
不出意料,小童一手接过银子,一手拿了姜琬之前备好的装束脩的红木箱子,掂量掂量,留了句“二位姑娘先在此地等候”,便转身进去。
大门再度阖上。
姜琬倒是挺有把握,因为红木箱子里除了名帖、上好的纸和墨,还有整整五十两纹银。一般来凛山书院拜师,都交五两至十两不等,就算刘老先生不那么想收她,瞧在银子的份上,多半也会见她一面。
果然过不多时,刚才那位小童又从门里探出来,这一次多添了几分热情,笑着道:“二位姑娘跟我进来吧,刘老先生此刻正好没有授课,可以见见二位。”
姜琬微微颔首,跨过门槛,这一步,她走得很认真。
姜珠也从没来过,忍不住打量四周,其实说起来凛山书院并不气势恢宏,甚至脚下踩的青石都已有了裂缝,处处显出老旧的气息,但越往里走,越能听见朗朗读书声,衬着周遭的环境,愈发让人肃然起敬。
姜珠忍不住往姜琬身边靠了靠,没人给她开蒙,她认得的字儿比姜琬还少,心里很有些害怕。
姜琬感觉到她的情绪,竟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姜珠讶然,这还是头一次姜琬主动同她亲近,抬眼望去,姜琬只笑着点点头,瞬间叫人安心不少。
跟着姐姐就对了,姐姐会安排好一切。
刘老先生是书院里的老人儿,有专门休息的地方,十分清净,姜琬的脚步本来就轻,进去时还刻意更放轻了些,兼之屏息凝神,生怕惊动了老人家。
桌案上除了好几摞书,便是一盘青翠菖蒲,刘老先生正盘膝坐在案前闭目养神,听见小童禀报,睁眼看了姜琬一下,便又闭上,口中道:“知道了。”
他生得就有些凶悍,虽然年事已高,但体格健壮,一双手青筋尽显,感觉能打过一头牛,如果不是头发已经花白,衣衫上还有点点墨迹,姜琬真觉得这不是什么书院先生,而是闹市里卖肉的屠夫。
想是这么想,姜琬面儿上半点不显,带着姜珠行礼,“小女见过刘老先生。”
“唔,你是姜诚仁的女儿?”
饶是姜琬准备了许多,也还是没料到,刘老先生开门见山,最先抛出这个问题。
姜诚仁,父亲的名讳,已经很久没人在她面前提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