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一时冲动后,萧鸾很少再跟她说话。
他又恢复了原来那般好接近的模样,但是他再不接近她了,仿佛是知道被拆穿了伪装,又或者,他实在恼火她轻薄之举,也就懒得再跟她周旋。
文七觉得,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她并没把他的真面目报给那个寺人,口说无凭,她当然有自己的打算。
夜色深沉,树影幢幢形如鬼魅,萧鸾绕过废殿后边的假山,伸手拨开枯枝残叶,露出半人高的洞,矮下身,身影消失在黑黢黢的洞口后。
等他回来,文七已经睡了,小小身躯裹在白绸布里,他绕过她,衣摆一晃,带出一阵不同寻常的香气。
桌上烛火未灭,他走过去,将烛火轻轻吹灭了。
黑暗中,少女一双眼亮如星。
假山前虚晃的杂草再次被拨开,异哉,住了恁多时,竟不知还有如此隐蔽。
必得进去一探究竟,文七强按恐惧,里头大概藏着某些秘密,没想到她意外成为暗子,还能有这种造化。
洞里黢黑一片,寸光不得,萧鸾只一双凡胎肉眼,也不知是如何行如白昼。
总不会同她一样,在里头东摸西摸,磕磕碰碰吧。
文七硬着头皮探了探,这是个不深不浅,不高不矮的洞,墙壁甚潮,还有一股古怪难闻的气味。
难道……他在此解手?
文七:“……”佩服佩服。
“哎呀!”
绊到了什么,可惜看不清,只好矮身摸索,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脚!是人的脚!
此时,有丝光线从后升起,大概是月光落进石缝,恰到好处,照在那物身上。
果然是一个人,一个……不像人的人。
面目身体都已全非,脸上表情惊恐异常,身上钉满削尖的枯枝,被放干了血。
可以想见,死前痛苦的惨状。
文七身形晃了晃,有些腿软,这个人,她见过。
是那个寺人。
她还看见了其他东西,乌鸦和老鼠的尸体,整整齐齐地排列,像野兽啃食过的残骸,有些已经化骨。
萧……鸾……
她瞪大双眼,突然动不了了。
余光里,一片熟悉的白绸迤逦飘过。
“好看吗?”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身后拂来温热呼吸。
文七转头,月色照亮了对方半张脸,落在朱红的唇上。
她呼吸渐促,明明想上前,双腿却不住向后,连带那句“你故意的?”都卡在喉管。
萧鸾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不,应该说他别有用心请君入瓮,不巧她成了那只鳖。
鸦黑的发在夜空中翻搅,袍摆猎猎似仙,狭长眼尾泛起一点红,仿佛她的错觉。
文七:“呃,好像有……什么声音?”
他浸眉一笑,一如往昔:“你说呢。”
话音落,那洞口隆然落下一道石门,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将他彻底隔绝在外。
文七:“……”
居然还有这种机关?!姥姥的!
“滴答。”
壁水顺着颊面流下,黑暗吞噬一切,五感中唯余嗅觉,不断用难闻的气味提醒她,这里,只剩一堆尸体。
她仿佛从己身抽离,浮在半空,眼见那具肉身女体嚎啕,手指在石壁留下道道血痕,筋疲力尽,洞门岿然不动。
当事人现下十分后悔。
没想到,那夜混账了一次,竟得到这样的报复和收尾,也怪自己运数委实不佳,迄今为止,两次被诓骗,一次是今,另一次……
多年前,有个人曾允诺,有朝一日,定会送她平安回家。
当时香车宝顶,黄昏夕照,远飞的双鹤一唱一吟。
她开始胡思,自己气运差成这样,莫非是因为小时淘气烧光了教易经先生的胡子?又或者是将阿耶辛苦养大的老王八做了龟苓膏?这般混账事,阿耶常说她作孽。
可是,神明啊……她不能死!不能……这么死!
洞外夺目的日光突兀倾泻了一丝进来,地上满是尸水,文七努力伸出手,纵分不清梦境现实,也要抓住这一点仅有的虚妄。
少女终究从闇暗中探出了半个身子,指尖死死扣住洞口一株杂草。
暖日溶金,投下大片阴影,视线所及一双熟悉的男鞋:“可惜了,原本这扇门再也不会打开。”一个馊馍从天而降掉在她眼前。
“运气不错。”头顶传来萧鸾一声叹息。
马车驶上羊肠小道,远处的巍峨宫殿只剩下囫囵影子,踩着东曦,浩荡的车队缓缓行进。
天家敕令尚带余温,北越虢国已经约为盟友,为表虢国结盟之心,命皇子萧鸾即刻往北越为质,上封亦发密令,命她随行。
她明白了萧鸾为什么说她运气不错。
……确实不错,只是有些突然。
此时那位被榨尽剩余价值的正主坐在马车里,长指轻佻地揭起车帘,仅仅露出半张脸就让路边一个农女掉了猪食瓢,砸得一头老母猪直哼哼。
作孽。文七啧啧。
萧鸾若无其事地睨向她:“你倒悠闲。”分明含讥带讽。
她故意装糊涂:“殿下谬赞,奴婢别无长处,不过气运总比别人好上一些,罢了。”尾音处特地断了一下。
萧鸾冷笑:“你是真不怕我杀了你。”
文七道:“难道我这会儿奴颜婢膝,您就不杀我了?”
他:“你可以试试。”
她极其清醒地摇了摇头:“若您还是当初的身份,奴婢或许愿意装一装,如今既然本性尽露,再装也无益,反而叫您看笑话,倒不如就这样,还自在些。”
听完这番话,萧鸾索性把手支在窗框上,望向她:“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这个宫女究竟什么背景,从没见过这样令人生厌的,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你当真只有十四?”话毕,一声叹息:“若我早能看清,也不必劳神费力,做那等温吞好性又情心萌动的样子,妄图诱你一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