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亩薄田勉强度日啦。小子,你家境如何?”
食月回:“我家境贫寒,家中并没有土地。”
老爷子说:“那你大约不知道,一千五百亩良田能过上多好的日子。当年我家从奴隶和佃户身上收取上来的半年收成,就可以买下当时城里位置最好的铺面,从我祖父辈就一直在买铺子,到了我十岁时,当年九州府东市最热闹的一条街“瑞兆街”,便已经是我家的产业了。二十岁以前,我从来都不知道饥饿为何物。但在我十七岁那年,家中发生了变故,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此时在屋中小憩片刻的老婆婆醒来了,老爷子站起来,进到屋里去扛了一把躺椅出来,老爷子身子健朗,食月要帮忙他也没给,自己将躺椅扛到了浓密的树荫底下。在老婆婆拄着拐杖出来的间隙,他到厨房里取了一个竹篮,拿到树荫底下,将竹篮中的东西一一摆到小桌上,分别是:
一碗淡粉色的鲜桃汁,刚端出来就桃香四溢。
一串紫红欲滴的葡萄,是熟透了的色泽,咬一口果汁迸溅,蜜香充盈。
一碟桂花绿豆糕,那顺滑的切面一看便知松软细腻,入口即化。
都是好咬的食物,也是费了心思的。
躺椅和桌子的位置,也是一伸手就能刚刚好够到的距离。
老婆婆坐在躺椅上,微风袭来,她轻摇着自己的干花扇,懒洋洋地看着老爷子做木工,那仪态之美,能看出年轻时定是个极有气质的美人儿。
食月虽然对老爷子未讲完的经历很好奇,但老婆婆坐在一旁,她便按捺下来做木工活。
没想到老爷子还记着自己没讲完的事呢,且他也不避讳在老婆婆面前提起过去遭遇的苦难,打完一个孔后,随手拿起水囊灌了口茶水,接着道:“我十七岁那年,得罪了九州府的知府,知府指定我家为‘解户’,负责将当年九州府征收的一批白粮和布匹解运到帝都去。”
食月问:“帝都是长乐城?”
“对。”老爷子点了点头,“以前叫千京,是当今冕帝因着对皇幼子的喜爱才更名的。”
食月笑着说:“天家好生任性。”
“这不算什么,你年纪小,没见过更任性的。”老爷子边在木头上敲出榫卯的位置,边同食月说话,“上一任冕帝——寿平帝在位中后期,奸臣当道,穷兵黩武,天灾频繁,皇室又耽于享乐,眼看国库空虚了,清芙行宫才修建到一半,寿平帝便年年加重人民的赋税,底下的官员为了能多捞点油水,更是私自以各种明目增收税额。因此在那样的年岁里,做解户是人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事情,我家也不例外,但奈何知府记恨上了我,家中几番周旋都推不掉这个难事,朝廷规定的最后期限又临近,家父只好应下,并与我一同将一千石白粮和一万匹税布解运北上。”
食月听得认真,手里做木工活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出发前,我们先得照看粗米晒干、去壳、打包、仓库存放、雇船装运,布匹也要抓紧与纺织作坊订下合约,令其在期限内按照官方的规定生产布匹,除了生产布匹的成本,这期间产生的一切人工费、场地费、租赁费……都是我家自己承担。出发时,一共租了四艘民船,这民船也不是我家选租的,而是知府官吏在白粮和布匹起运时,就要求我家必须租赁受他们保护的船只——然而这也只是个名头而已,我家虽然是为朝廷解运税物,但却并没有跟漕船一样,得到相应的特权和豁免。”
老爷子木工活做得熟练,话说得清楚,动作也丝毫没有慢下来。
“我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那次家父和我运着白粮刚出五十公里,便遇到了急流,为了穿越急流,我们雇佣了官府劳役,每艘船穿过一个急流便要花上5两银子,我们一共四艘船,穿过了六个急流,只这一段水路,我们便花费了120两银子,一下子占去我家七百亩良田在丰收年岁收成的六分之一。”
食月看见他试着组装了一下新打的榫卯,组装完第一步后,手中的动作忽然停下来,苍老的面容露出些许惆怅。
“哪知这只是一个开端,接下来无论是过水门、船只搁浅、停泊休整、过征税站……都要缴纳使用劳役的费用和税额,如果遇到漕船,还必须先让漕船过去,为此我们耽搁了一个多月,那时候已经准备入冬,继续往北去,又遇上了河面结冰,我们只能在原地停留,等到来年春天冰面化了,再重新启航。”
老爷子手中组装的动作陆续接上。
“我和家父本以为到达长乐城便好了,没想到查收的官员故意拖延,找人私下打听才知道,他们根据贿赂的多寡来确定查收的时间,不仅如此,还需要自己缴纳拖延期间白粮占的仓库空间费和劳力服务费。没法子,家父只好准备厚礼送给查收的官员,白粮和布匹终于可以查收了,只是查收时还要缴纳附加费——这一趟解运下来,耗费了家财近三分之一。”
食月听到这里,问道:“既然已经解运完了,后来为何就倾家荡产了呢?”
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是时运不济,那年正逢灵毓太子被陷害使巫蛊之术,寿平帝震怒,当朝便将灵毓太子下狱,巫蛊之祸累及东宫,即将临盆的太子妃随同落狱,宗人府查封东宫时,在存放的布匹中也发现了巫蛊之物。”
食月迟疑了一下,说:“这布匹,难道是取自九州府解运北上的那一批?”
“正是。”老爷子将组装的最后一步完成,“因着这巫蛊之祸牵连,我和家父还未出得长乐城,便被抓捕下狱,家产也被官府抄尽。”
老爷子站起身,就着一旁的水盆洗过手后用粗布擦干,才从衣襟里掏出一张干净细软的帕巾,老婆婆刚刚吃了几颗葡萄,手指染上了紫红色的果汁,老爷子用帕巾替她擦拭干净,老婆婆抬脸朝他绽出一个孩子气的微笑,双手捧着鲜桃汁小口小口地喝。
将帕巾放到桌上,老爷子蹲下来继续做木工活,说道:“后来灵毓太子意外死于狱中,寿平帝其余十八子夺嫡,我和家父也不知受了谁恩惠,历经三年牢狱之灾后,被释放了出来。回到家中后,我才知道我与家父在牢狱的三年间,九州府发生过水患,家中本已艰难的境况更是雪上加霜,祖父祖母接连病逝,家母被娘家逼迫改嫁,妹妹也被知府虏去了府中做妾……偌大的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