菱秋被这突然冲出的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半步,脚下不稳,差点撞上了冬青树凸出的枝桠。
陆清淮心上一颤,伸出手臂便想扶住眼前女子的纤腰。
可她只是踉跄了一下,随即又站稳了步子,发丝未乱。
陆清淮半伸出去的手只好僵硬地缩回。
菱秋这才看清了眼前“不速之客”的样貌,竟是长乐宫门口的那个内监!呃…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在这偏僻萧索的宫道,偏偏又能遇上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见她面露疑惑,有些防备地紧盯着自己,陆清淮顿觉阵脚大乱,一番天人交战后,才敢磕磕绊绊地解释。
“姑娘…我只是怕你摔倒…并无他意。你…无事吧…”
菱秋仔细一瞧,才惊觉这位内监的脸,竟红地有些不正常,似是病态地发红发热。
那些疑虑浅了三分,她无法与一位病人过多计较。大梁有众多杏林圣手,定能救人于水火。
“我无碍的。冬青树的枝叶并不扎人。只是你…看起来不太好…如若身患旧疾,还是要及时医治,切不可耽误…”
陆清淮愣了一瞬,她…是在关心我?可她又怎会看出,我沉痼已久?
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才明白过来,刚刚疾步奔跑,再加上面对她时的羞怯,自己的脸,定是红地不能见人…
菱秋看这位内监在原地踯躅不语,好心地抽出了手帕,递给了眼前之人。
“这手帕乃蚕丝织成,在这冬日触之生凉。拿它擦擦脸,或许能缓解一二。”
陆清淮看着那方素帕,心念翻涌。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这般单纯的善意了…
于这位姑娘而言,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没有理由,想着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一种名为“情字”的幼树,正在陆清淮心中,发芽生长。
“多谢姑娘…”
“没事的。如若感到好些,那便去休息吧!”
菱秋本想让这位内监带她前往紫宸殿,可转念一想,这位内监的身体还需修养诊治,便不再麻烦他了。
“我…我已经好了!我可以在此陪着姑娘!”
陆清淮脱口而出,脚下更似生了根,坚守于原地,寸步不移。
“我…我是宫廷乐师,碰巧路过了长乐宫,听到了殿内的琵琶弦音。姑娘,或许就是弹奏琵琶之人?我一路尾随至此,只是想求得姑娘赠谱。而且,我第一眼见到姑娘…便有种不一样的感受…”
陆清淮一股脑地倒出了心中的话,唯独刻意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若她知我是淮王,估计会和其他宫女内侍一样,不屑一顾,转身离去吧…
菱秋探究地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原来他不是内监,而是乐师,怪不得一身儒雅青衣。
自己倒是很乐意赠他曲谱,毕竟,她真切地希望,自己心中的音乐艺术,能为更多人知晓,深入宫阙市井。
只是,这寂寥无人的甬道,根本寻不到纸笔。自己又该去哪里写下这支曲谱?不妨,下次进宫之时,再托人相送。
“嗯…今日天色已晚,我也该离去了。这曲谱,我改日再赠予你。公子可否将姓名告知予我?”
陆清淮吞吞吐吐,这一刻,他很想坦白,自己就是那个赋闲谪居的淮王。可他还是迈不过心中的坎,咬了咬舌头,说出了竹良的名字。
“竹良?倒是个清雅自然的名字。我们有缘再会。”
菱秋对“竹良”拱了拱手,便再次站回了冬青树旁边。
陆清淮已无理由逗留,只能一步三回头地沿着宫道离开,脑海中仍勾勒着女子的一颦一笑。
一个无权无势的淮王,一个幽居深宫的琵琶女,似乎也很相配…
我真是疯了,竟开始幻想起未来…可我心中所盼的未来,为何全是她的影子?
这古怪的乐师终于离去,菱秋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此人话中的意蕴,她怎能辨别不出…若无端惹来另一场痴心错付,她又该如何?
赶往紫宸殿的路上,景辰心乱如麻。
密探回撤,北境燕玄定是有了进一步动作。然而,仔细想来,这并非出乎意料之事。
数月前的那场战争,之所以能迅速结束,少不了密探与暗桩的联合助推。
燕玄迫于国内压力,不得不与大梁谈和,动身回朝平叛。可他太过心急,平叛最终演变成了屠杀清洗…
安插于陵阳的眼线报告了此事的最终结局。燕玄先是指挥玄影军将反叛者的头目刺杀,让起义军群龙无首。再以雷霆手段,抓捕了陵阳城内,煽动造反情绪之人,斩首示众。
叛乱的浪潮终是暂时隐匿,可百姓们依旧怨声载道,对于燕玄的态度,也几乎成了敌视。逃离北境,迁居大梁,一时成了难以遏制的风气。
燕玄别无他法,只好放下姿态,与陵阳仅剩的富商暗行交易,以朝堂官爵换来富商的银两资助。
有了足够的银钱,燕玄以怀柔的姿态出现于百姓面前,将这些钱财散尽,全部用来安抚百姓。这才真正平息了此场民乱。
景辰心中清楚,北境叛乱的后期,他已经派人,将大部分暗桩秘密接回了大梁,改头换面,重新安置。而其余的密探,依旧潜藏在北境的宫廷内、市井内…并未因此暴露。
燕玄的大肆杀戮,确实除掉了北境之内,真正存有异心之人。然而大梁的情报网,并未因此动了根基,只是精简了许多,依旧存在。
此次回撤,想来是燕玄疑虑未散,再行调查。经过上次的一败涂地,他定然长了教训,将行动放于暗处,调查之人也换成了可靠的心腹,这才得以窥见情报网的边边角角。
“陛下!我们到了!”
弦歌见陛下眉心紧蹙,陷入沉思。已然到了紫宸殿,却忘记停下脚步,依旧自顾自地大步向前…
他无奈,只好大声提醒。
景辰这才回过神来,暂放纷乱的思绪。看来,具体的细节,还需要询问密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