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怀瑾一直觉得,裴若青这个人实在太过神秘。
她从未露过脸,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行踪,更从未说过自己所办之事的细节。
她总是非常规矩地奉萧怀瑾之命行事,而后汇报结果。但她具体是如何做的?中途可有遭遇什么变故?她手下的三万私兵如何了?是否有什么情况需要萧怀瑾来拿主意?
这些裴若青送来的信上一概没有。
所有这一切,所呈现出来的,是萧怀瑾需要她,而她并不需要萧怀瑾。
事实也证明,裴若青的确不是一个纯粹忠诚而乖巧的下属。
如果可以,萧怀瑾恨不得立刻将裴若青捉到眼前审问一番,但眼下此人怕是远在千里之外,眼前一个苏渺又是一问三不知,她也只能将满腹疑问吞进腹中,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她并不认为裴若青是想与她为敌,就像这世上没有无理由的忠心,也没有无理由的背叛,无非,就是有所图谋。
叫她不解的是,裴家姐妹算是她最为信任的人了,也帮过她许多,如果她们想要什么,只管提出来,她未必会不答应,何必要用这种方法?
除非,裴若青所谋求的,是什么轻易说不得的东西,是什么让她不惜犯下欺君之罪,也要隐瞒真相的事。
然而思虑再多,现下萧怀瑾也唯有无奈长叹。
“就算朕要她来见朕,恐怕她也不会听。”她苦笑一声,“朕再和你确认一件事,李检他一切安好?”
苏渺信誓旦旦肯定道:“陛下放心,二小姐会护他周全。”
好一个护他周全,怕不是以保护之名,行软禁之事。
“你退下吧。”
萧怀瑾已经无力再应付苏渺,怕再多看她那永远无所谓的脸一眼,自己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意就再度冲出来。
不过生气归生气,不妨碍当前局势是对她有利的。
既然已不必在意人质,赵家威慑便有如无物,为警示赵家余党,也为免再生事端,萧怀瑾当即下令将本该秋后问斩的赵家父子立刻初处死。
赵家也终于发现,他们手中那个所谓的“裴二小姐”,不过是一个已经树立了十余年的假靶子,一个被赋予了“裴若青”的身份,在明处扮演着这个角色的普通人。而真正的裴若青,始终隐藏在无人知晓的暗处。
江源所率兵马势如破竹,而一夕之间,赵家所打的旗号又变了,突然开始声称自己要匡扶正统,推翻萧氏异端,助前朝龙脉重夺皇位。
有了赵家的声援,先前还虚实未知的传言彻底被证实,致使城中百姓都人心惶惶起来,担忧战争再临。
表面上,当前形势对萧怀瑾极为不利,她身体久不见好,内政又乱成一团,现今赵家与前朝楚王势力勾结,对她的威胁不可谓不大。
但这恰恰是萧怀瑾想要的结果。她没有证据能证实薛珩羽楚王后嗣的身份,那就只能逼他们自己坐实谋反之罪了。
薛家大抵还没有发现,他们被迫逐渐从暗走到了明,被迫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被迫走上了风口浪尖。
而就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时,又逢一年八月十五。
此次中秋,与上一年相比实在冷淡不少,后宫里只剩下莫璟之和江渚风。他们俩本就不熟,江渚风自打陆澄一案之后就乖了不少,不再爱凑热闹,在宴上草草用过膳,便匆匆躲回自己的昭阳殿。
于是宫人费心在御花园准备的满庭花灯,也只剩下萧怀瑾和莫璟之两人游赏。
花灯是沅芷湘兰费心筹备的,花样繁多,剔透玲珑,满宫灯火不啻琉璃世界,照耀得两个人的面庞也暖洋洋的。
莫璟之注视着萧怀瑾望着圆月出神的脸,柳思衡开的药确实有用,她的身体在一日日好转,但因为操劳政事,她面色瞧起来反倒比在静寄山庄时更憔悴了。
她在看月亮,就和去年此日一样,执着地盯着那轮遥远的月。他不知道她是否犹如彼时一样,因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而感怀悲叹,他只是无声地触碰她手腕,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
萧怀瑾侧目看他,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她看得出,他在安慰她。
“没事,朕现在很开心。”她回握住他,浅浅笑笑,牵着他沿着灯火廊道缓缓向前走。
“若是顺利,明年春天前,一切都会平定。”她眼瞳里闪烁着晶晶的微光,“到那时,朕想好好歇一歇,若有机会,微服私巡倒也不错,正好看看我大齐的大好河山。”
他忍不住一直盯着她:“陛下想去哪儿?”
萧怀瑾略加思索:“我想去江南。”
她还记得他曾与她提过的江南景致,难得有机会,她想去走一走,看一看。
莫璟之却高兴不起来。
他何尝不想带她去看自己的故乡,但他祖父虽已故,他的两位堂哥都还在,对于因先帝而失去父母的他们而言,萧怀瑾无疑是仇人。他可不觉得要是碰上了会有什么好事。
可一旦到了江南,即便不主动去拜访,也难保他的堂兄不会有其他方法得到消息,万一碰上了,那样的场景他几乎不敢想象。
更何况,一年以后,莫家是何情形都还未可知,毕竟一旦薛家被处理掉,下一个,就是莫家了。即使现在她与莫家是同盟,可薛家倒台以后呢?
他很清楚这一天早晚会到来,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他想起了不久前父亲与他说过的话——能决定君臣关系的,从来不是一个人。
“……怀瑾。”他忽然扣紧手指,拽住她前行的脚步。
萧怀瑾转头望他。
莫璟之却不知该从何问起,他静静看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犹豫着开口:“到那时,莫家会如何?”
或者说,他会如何?他们之间又会如何?
萧怀瑾怎会读不懂他的迷茫,然而她更清楚,自己的回答,不会是一个令人欣喜的结果。
“按大齐律令,依法处置。”她答得认真而清晰,“莫家助我剿灭赵家、薛家,是功;与赵家联手谋爱嘉德妃和李检,是过。论功行赏,论过责罚,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这是最为公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