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璟之并没有任何不满。
可问题在于,功过真的能相抵吗?倘若不能,那他们……
出神的间隙,牵在他手上的温暖微微一松,萧怀瑾站在他的面前,一步之遥,莫璟之却觉得她倏然离自己远去。
“璟之,太师来找过我了。”她说的很慢,甚至有些艰涩。
“他想要各退一步,从此过去恩怨两清,他依旧做他一人之下的当朝太师,做百年莫家之家主;而我也不必再时刻担心有人觊觎我的皇位。”
她视线落到地面,落到他们被灯火拉得长而远的影子上,沉寂了良久。
“我没答应。”一声低叹轻似风。
莫璟之并没有感到意外,悲伤、失落之类的情绪更是没有,他只是觉得恍惚,对她的彷徨而感到恍惚。
“怀瑾,您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我也不觉得您做错了什么。”
他上前一步,重新握住她双手,轻柔柔地,像捧着什么珍贵之物。
摩挲她指腹上的薄茧,他说:“说实话,我不是没有希望过,您和父亲,和莫家的关系能永远保持现在这样。站在我的立场上,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我什么都不用放弃,莫家也什么都不用牺牲,却可以得到许多。”
萧怀瑾看见他覆下的乌睫轻轻颤动,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剪影,像振翅的蝶。
“但这并不代表着站在您的立场上也是如此。您是一国之君,臣子为您效命天经地义,犯错受罚也是理所应当,您只不过是在做一个公正严明的君主,只不过是在维护自己应有的权力,这有什么不对呢?”
“您说过,我人生的决定权永远在我手上,任何人都不能代替我做选择。”
莫璟之抬起眼,四目相对,他的眼瞳像两汪清亮柔和的泉,将她纳入其中。
“您也是一样的,怀瑾。”他说。
是啊,任何人都不能替她做选择,这是她说过的话,她怎么会不记得?
她只是难免会担心,会害怕,会舍不得。
因为在乎他,因为关心则乱。
她问他:“你呢,你不是想要离开皇宫,现在也是一样吗?”
莫璟之其实也不是那么清楚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现在仔细想来,欲望的确不比最初那样强烈,但要说他已完全不再有期望,那也是假话。
他喜欢她,可这并不代表他也喜欢这深不见底的宫殿。
他俯下头,抵住她额边,哑声苦笑:“看来两全其美,终究是难事。”
即便他们为帝为后,也免不了无可奈何的时候,也总有注定无法圆满的遗憾。
真真是世间安得双全法……
萧怀瑾将叹息吞下,闭上眼,轻靠在他肩头,他也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璟之,你只管去做你最想做的事就好,我也一样。”
她嗅着他身上沾染的龙涎香,缓声道:“我当然想和你一直这样下去,但这是因为我喜欢你,倘若我为了和你一直在一起,违背你的意愿,或是自我妥协,反而会消磨彼此之间的情意,本末倒置。”
他们的人生都不是只有情情爱爱,这是份纯粹而美好的感情,不该成为他们前行路上的绊脚石。
而即便他们强行维持住了,又能怎么样呢?遗憾会在积年累月的时光里演化成矛盾与埋怨,到头来也只会相看两相厌罢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坦然放手。
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已经放弃了。
“不过还没到最后呢,”她昂起头安慰地冲他笑,“说不准在这一年之内,我能荡平四海,不必再忌惮任何人,到那时,也许一切都不成问题了。”
莫璟之心头酸软一片,用脸去贴她的,愈发拥紧她:“何必把一切都抗在自己肩上呢,怀瑾?”
他何德何能,得她如此珍爱,而他又为她做过什么呢?
“是我无能,不能为您分忧解难。”
他既心疼,又愧疚,唯一能捧上的,也只有自己的一颗真心,最赤忱,却也最无用的真心。
像是许下誓言一般,他在她耳边说:“就算有一天我不在您身边了,我也永远是您的人。”
他想他这辈子,大抵也不可能再喜欢上其他人了。她是他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朋友、君主,和妻子。就算离得再远,隔得再久,也不会改变。
可惜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是时间和距离。
萧怀瑾遥望冰冷的孤月,突生悠悠萧索离愁,奈何感怀再多,到头来,也唯有叹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