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之期将近,这是柳思衡最后一次为萧怀瑾诊脉。这一个月内他真的就像一位勤勤恳恳钻研医术的医痴,进了太医院就没有出来的时候,一头扎进各种医书诊籍里,若非事先知道他的名号,莫璟之还真要以为他真是什么悬壶济世的仁医呢。
“他什么都没做?”莫璟之问面前的钱聪。
他今日本该在长乐宫陪萧怀瑾,可或许是因为柳思衡已经知道他和薛家的关系,有所忌惮,先前几次有他在时,别说什么阴谋阳谋、线索端倪了,柳思衡连话都没说几句。
故而今日他干脆回避,给柳思衡一个“方便”。
钱聪并不知晓柳思衡是薛家派来的,他对这位外来的名医也很警惕,谁知盯了一个月,却是什么异样都没看出来。
他如实道:“只是查阅了些普通医案,调用了些珍贵药材,旁的倒是没有什么。”
莫璟之又问:“他可有与你说过什么可疑的话?”
钱聪摇头:“柳医师性情冷淡,独来独往,并不与人交际,微臣与他,也只有在调取典籍时说过两句客套寒暄话。”
这还真是怪了,薛家费尽心机把这人送进宫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总不能是真的给萧怀瑾治病来了吧?
他百思不得其解,愈发担忧起长乐宫中的情况——柳思衡这样捉摸不定的人,谁知道会在萧怀瑾的面前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
而这边长乐宫中,柳思衡才刚刚为萧怀瑾把完脉。
“陛下体内已无毒素残余,但身子还有些虚弱,近段时间多用温养的膳食,莫要劳心伤神,不多日便能恢复如初。”
收回搭在她腕上的手,他退至一边又为她写了一张滋补的膳食方子。
萧怀瑾面带欣慰,大方道:“柳先生医术高明,是朕的救命恩人。你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对方埋头写字,连头都没抬:“草民没什么想要的。”
什么都不想要?那他就该离开皇宫了,如此也没有关系吗?亦或是他已经下手了,是她没有发觉?
“那赏赐的事就先放一放,朕还有些问题要请教先生。”萧怀瑾越是谨慎,脸色就越是和善,“先生这些天在太医院,可发现了什么异常?”
入宫以来,他往太医院跑得极为频繁。是什么吸引了他?
“异常?”柳思衡在刚写好字的纸张上呼出一口气,将墨迹吹干,“草民一介凡夫,此前从未入过宫,连何为正常都不知道,又怎会发现什么异常呢?”
将方子交给高渊,他眯起眼笑:“在草民看来,太医院的各位大人个个都是尽忠职守的。”
上次还公然嘲讽太医院众御医无能的人,这次居然说起虚与委蛇的场面话来了,这不符合他的脾性。
她假意顺着他:“既然如此,那今日就先结束……”
他果然坐不住了,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抢了去:“与其说是异常,臣倒确实有些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中她下怀,萧怀瑾自是乐意得很,也懒得责怪他抢断皇帝讲话之罪了。
“但说无妨。”
“那草民斗胆问一句,”他说是斗胆,语气里可没有半分忌惮,反而洋溢着兴致勃勃,“当年先帝驾崩,是因为毒吗?”
萧怀瑾怎么也没料到他的话题会扯到先帝身上,骤然凛起眉目警告他。
“妄论先帝是死罪。”
柳思衡不慌不忙,依旧腆着张笑脸:“陛下方才还问草民想要什么赏赐,那草民便求一张免死金牌吧。”
如此和皇帝说话,萧怀瑾大可以治他一个大不敬之罪,但他的眼神太过自信,仿佛料定她不会把他怎么样。
她实在好奇,是什么让他这样有恃无恐。
“仅此一次。”
“谢陛下宽宏。”
许是涉及先帝,她的语气有些急促,宛若质问:“你凭什么认为先帝是死于中毒?朕虽然赏了你太医的职权,但先帝之诊案,你是无权阅览的吧?”
谁知他这个“鬼医”居然还挺懂规矩:“草民只看了每次平安脉的记录。”
宫中主子短则三五日,长则十来日便要请一次平安脉,皇帝尤甚,每日早晚都会有太医问脉,以确保龙体康健。而这些又都会载录在太医院的诊籍医案上,以便需要时及时查阅。
若是不便为外人知的病症,病案就会被秘密封存,只有院使和院判有权查看。至于那些细碎繁多的日常脉象记录,则没那么多讲究。
“你仅凭那些,就推测先帝是中毒了?”萧怀瑾吞下心中愕然,更加警惕地打量起眼前人。
“草民的推论是有依据的。”从药箱里摸出自己的手记,他亮着一双狼狗似的眼瞳问:“听说先帝仙去的原因是旧伤复发?”
得到她肯定的示意后,他继续道:“既是旧伤,便说明病症早就在身上,只是平常没有发作,在脉象上还是看得出的。譬如有人心肺受过伤,即便好了,心脉也会比先前弱。”
他边说边翻找到自己抄录的部分先帝脉案,比划着向她解释:“可看先帝的脉象,内伤是没有的,先帝的旧伤只可能是外伤。”
“而外伤不同于内伤的一点,就是它是皮肉上的。这样的伤口在最开始时最严重,只要没有伤到内里的五脏六腑,等到皮肉重新长好,就算是留下了病根,也不会因复发而致命。”
萧怀瑾看他掀开袖口,一道道长虫般的疤痕从他小臂处蜿蜒而上,深浅交错,仿佛要将他整个手臂蚕食。
他云淡风轻,甚至带着点自豪地为她展示自己的伤疤:“就像心脉受损的人发作时,一口气没上来,或是受了点惊吓,人就没了。可那些腰上或腿上有旧伤的人,却不会因为腰疼腿疼发作而丢掉性命。”
满意地收获她的震惊,柳思衡再度在面前摆弄起各种瓶瓶罐罐,挑出一个递到她面前。
他说:“而恰好,适当的利用毒药,则可以伪装出近似内伤的症状。”
“这是?”萧怀瑾迟疑接过。
“是您所中的毒,草民说了,不是什么稀罕物。”他轻挑眨眼道:“草民从太医院偷了几种药材,稍加淬炼混合便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