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还珍含笑说了声“好”,唤了疏桐进来交代了一番。江流春见此,越发心安了许多。若能得人狠话不多的疏桐出面,事情便更好办了。
江流春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一叠尚带着体温的银票,道:“婆婆,这是我攒下的五千两,用作定金应是够了。余款待我下次见了林掌柜时从账上支了,再给您送去。”
董还珍笑而不取:“你这孩子倒是能折腾,竟能攒下这好些银子来。这银票你且留着,婆婆不差这个。”
江流春摇摇头,执意道:“婆婆已将江梅记的地皮无偿借我,我若再占婆婆便宜,岂非太没人心了!况且,我若能凭自己的本事把同英楼拿回来,我娘在天之灵想必更加欣慰。”
董还珍见她如此,只得收了,道:“春娘有能耐又有志气,英娘泉下有知,必然欢喜。”
江流春暗自红了脸。能耐她是有,志气她也不缺,只是一个月进账八千两这本事她还没修炼出来,董还珍这番夸奖着实让她有些汗颜。
她从前往云州至今,爱情惨淡,亲情狗血,唯独财运一直不错。离开云州时嘉平郡主给了三千两谢银,不,叫分手费或许更恰当。她以代嫁忽悠梁姨娘时,又敲出了白银五千,黄金五百的“嫁妆”。
对于这笔外财,她心中已有了自己的盘算。江梅记进一步扩大规模、老酒馆修缮都需要钱。梁令巧划给她的两间陪嫁铺面的日常开销如今也要算在她头上。另有一宗,自己虽然与陆长离就此断了,可桂子和陆衡两个还好着,小丫头的嫁妆也得提前备起来了。
算来算去,自己还真没自己想象的那样有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想到陆长离,江流春心中一阵酸楚。从嘉平郡主与她摊牌的那一刻起,她就该死心了。可她受困于江家时,在黄家马车上心惊肉跳时,总还怀着一丝丝的幻想,盼着他如那日在断鸿峰一般出现在自己眼前,对她说:“别怕,有我在。”
果然男人靠不住,关键时候还得靠脑子。江流春无奈地摇摇头。
董还珍发觉江流春走神,在一旁一脸玩味地端详她好一会子。江流春回过神来,十分不好意思,强自没话找话:“婆婆,你跟我娘很熟吗?”
董还珍面上浮起温柔又怅然的神色,许久才道:“你娘她,曾经是我徒弟。”
江流春一愣。芜音传递给她的梅含英生平只有她嫁给江同之后的部分,从未曾提到梅含英曾与宫中人有牵扯。难怪董还珍这样护着自己,原来并非因她所说的“投缘”,而是师祖奶奶的情分。
董还珍道:“你娘少年时便跟在我身边学艺,性子开朗跳脱,素来不守规矩,很是令我头疼。然而若说天赋,却是十个人都及不上她,总能想出些别人想不到的菜式和做法。”
提起梅含英的往事,董还珍越发打开了话匣子:“比如夏日,我让孩子们做些解暑的冷饮。别人做的都是酸梅汤、绿豆饮、杏仁酪或鲜果冰碗,你娘却不落俗套,用瓷瓶装了新从山上运回的山泉水,丢了一把铁观音进去,再把各色甜香的时令鲜果切做小块放入其中,封严瓶口,放在井里湃着。”
江流春心中不由暗笑。这不是现代最常规的冷泡茶做法么,自己在老酒馆和云州侯府都做过,颇受欢迎。想到此处,她不由惦记起现代奶茶店的满杯红柚来。
董还珍仍沉浸于往事:“英娘这瓷瓶在冷水里浸了一夜,捞出来打开时,茶色金澄透亮,茶香果香清冽扑鼻,将所有人的风头尽抢了去,只可惜这一道冰饮最后并未流传开来。”
江流春一愣:“这是何故?明明应是极好喝的才对。他们怎么如此没眼光?”
董还珍无奈道:“有一位主子喝过后,因茶性过寒,脾胃不耐,竟闹起了肚子。众人本就嫉妒她张扬,便借此做起文章。从此,这道冷饮便被禁了。”
江流春听得“被禁”二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娘年轻时在宫里做事?”
董还珍点点头:“当年我还是宫中司膳司的掌事女官,因司膳司一连有数位宫人到了岁数被放出宫去,人手不够了,我便去民间寻访,没想到刚巧碰上英娘在路边摆摊。”
江流春好奇道:“她卖的是什么?”
董还珍掩口笑道:“鸡蛋灌饼。英娘胆子大,把灌饼摊位支在宫门外头,天不亮就开始烙饼。你有所不知,清晨的宫门口其实十分热闹,替宫内采买的太监宫女,进宫上朝的文武大臣,都得打这里进出。当差的人大清早的难免吃不及早饭,顺手买个热腾腾香酥酥的鸡蛋灌饼,又好吃又饱腹。那时,宫门外每日早上有不少穿着朝服或宫装的体面人立在墙边狼吞虎咽吃灌饼,竟成了一时奇观。”
江流春问道:“她在皇宫门口摆摊,不怕让侍卫赶走么?”
董还珍道:“我也曾问过你娘。你娘说:‘大宁法令并不曾说皇宫门口不得摆摊卖饼。况且,他们填饱了肚子,才能更好地给陛下效力,我这也算是凭一己之力为陛下尽忠。’”
江流春笑得打跌,脑海中自动浮现了宫门侍卫听得此话时黑如锅底的脸。梅含英可当真是个人才。
董还珍接着道:“英娘可不是只会耍嘴皮子。她每日给守宫门的侍卫一人备一份鸡蛋灌饼,香酥饼皮裹了双份的腌咸肉,再抹上浓郁的酱汁,倒比塞银子还好使些。”
江流春不由咽了咽口水。鸡蛋灌饼啊……里面若能加一根煎得焦黄的王中王火腿肠,配一把生菜、几根辣条,别提多美了。可惜此地火腿生菜辣条一样都没有,真是令人黯然伤神。
董还珍的故事还在继续:“我与英娘聊了几句,觉得甚是投缘,便提出带她进宫。她兴致盎然,一口应了。她在司膳司从最底层的粗使宫女做起,一路升至位分仅次于我的司膳司掌膳。英娘所置办的筵席总是别出心裁,上到帝后妃嫔,下至宗亲大臣,设宴都抢着请英娘来指点。那时,英娘的风头在司膳司乃至整个六尚局都一时无两。”
江流春心中疑云顿起。梅含英的前半生十分传奇,从摆摊卖饼的丫头一路畅通无阻地升到司膳司的掌膳。她既有出众的烹饪手艺,又得司膳司大佬董还珍的赏识,完全是开了外挂一般的配置,最后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成为江同和梁令巧这一对狗男女的打工妹与摇钱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