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定是在自责。他为公仪景披上大氅,自当年公仪嵩一家遇难,公仪景便大病了一场,高热不退,烧了两天两夜,从那之后她就体弱多病,常常染上风寒,所以褚岩时刻为她带着一件大氅。“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公仪景将身上的大氅裹紧了些,点头道:“好。”
公仪景和褚岩走出大理寺狱,浓郁的夜色中隐约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那男子穿着墨蓝的长袍,手里提着一盏云纹灯笼,借着昏黄的灯光,他腰间的佩剑隐隐流动光泽。
“阿景。”见公仪景出来,那人粲然一笑,朦胧的灯光映着他俊朗的侧脸,似是可以看见他藏不住的少年意气。
“聿之。”公仪景认出了他:“你怎么来了?为何不陪着师父?”
“就是阿爹让我来的。”裴聿之回答:“都快子时了你才出来,若没有我这中郎将护送你回去,你恐怕半路上就会因为夜闯宵禁被金吾卫押住了。”
公仪景心里一颤:“师父知道今日之事吗?”
“我没有告诉他,但阿爹是聪明人,见你那样慌张地出去,肯定猜到了不是好事。”
“那师父的病……”公仪景担心裴鉴英若知道郭瑕已死,恐怕会病得更重。
“放心吧。”裴聿之打断她的话,“阿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没那么脆弱。”
裴聿之细心地为她整理好大氅的领子,她的脸很小,宽大的毛领掩住了她苍白的嘴唇,一双清亮的眸子却心事重重。裴聿之有些心疼,安慰道:“就算郭瑕死了,你也肯定还能找到别的线索。我先送你回去,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想办法。”
公仪景点点头,上了裴聿之的马车。
长夜漫漫,公仪景辗转反侧,窗外树影婆娑,她心烦意乱,无法入眠。过了不知多久,一个想法在她脑海中冒出——
她要亲自去一趟青州庆山,去她家人当年遇难的地方。
公仪景连忙起身重新把灯点燃,开始收拾行李。
次日,天刚蒙蒙亮,公仪景便叫醒了褚岩,催促他赶紧收拾东西去青州。
二人正准备出门,却见侍女芸卉正拿着公仪景的官服过来。芸卉见状问道:“女郎这是去何处?今日不上朝吗?”
“让元青帮我去大理寺告假,说我病了。”公仪景语气匆忙地交代,“我要出一趟远门,这段时间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在晏京。”
芸卉没有多问,只道:“是,女郎在外万事当心。”
公仪景和褚岩轻车快马,不一会儿就到了城门口,正欲出城,一柄长剑却拦在了她面前。公仪景侧头一看,是正在早巡的裴聿之。
“阿景,你要去哪?”裴聿之其实心里已经猜到了大半。
“青州庆山。”公仪景没有隐瞒,因为裴聿之对她来说是可以信任的人。“那里肯定有我没发现的线索。”
“你太冲动了。”裴聿之将她从城门口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道:“你父母兄长皆葬身青州,你难道不知道那地方有多危险吗?”
“我知道,但我必须去。”公仪景挣脱他的手,“聿之,如今郭瑕死了,我只有亲自去一趟青州,才有可能找到新的线索。”
“你也看到了,那凶手就是奔着灭你公仪家满门去的,你现在是公仪家唯一的血脉,若他就在青州等着你送上门来,你这不是自投罗网?”
“若他真在青州,那我更要去。”公仪景坚定地说。
“阿景,我现在就派一队暗卫去青州打探,你就留在晏京好吗?”裴聿之见她毫不动摇,只好换个策略和她商量。“那里真的太危险了,你和岩叔只有两个人,万一遇到有人对你们动手,你们如何逃出来?”
“聿之,难道你还想让更多人被牵扯进来吗?这是我自己的仇,报仇的危险就应该是我自己去承担。正是因为青州危险,才不能让那些无辜的人替我送死,难道暗卫的命就不是命吗?”
公仪景的质问让裴聿之哑口无言,片刻,他缓缓开口:“我只是不想让你出事,你若是出了事,你让阿爹怎么受得了?长公主又怎么受得了?”
“聿之,我必须去,你拦不住我。”说完,公仪景便转身向城门走去。
“中郎将,属下定会拼死保护主公,放心吧。”褚岩匆匆地说罢,转身跟上了公仪景。
裴聿之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挽留,好像从小到大他就没有劝动过公仪景——她一旦决心做某件事,就无人可以拦住她,当初她执意要进大理寺,父亲没有拦住,如今她执意要去青州,他也没有拦住。
天色渐明,晏京城开始热闹了起来。城门口人潮如织,来来往往,裴聿之目送着那个消瘦的背影消失在拥挤的人流中。他想跟上去,可是中郎将之责不允许他擅自离开晏京,他只能眼看着公仪景越走越远。
他一时之间恍了神,想起了幼时的许多画面。他比公仪景年长两岁,因为两家交好,他儿时常常与公仪景见面。那时公仪景调皮捣蛋如儿郎,总与他嬉戏打闹。后来公仪景的家人全部惨死,公仪景住进了宫中,留在长公主身边,他便没有再见过公仪景。
他本以为此生再难相见,却不曾想一年多后公仪景拜入了他的父亲裴鉴英门下。再见到公仪景时,他差点没有认出来——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原来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郎竟变得这般形容消瘦。曾经的公仪景天真活泼,脸上时常盈满笑意,她笑起来时,脸上会浮出一个浅浅的梨涡,看到她的笑容时,心情也会忍不住变好。可再见面时,公仪景却沉稳得好像另一个人,她的脸上再无笑意,反倒神情淡漠,待人也礼貌又疏离,仿佛任何人和事她都不关心。那时候裴聿之才意识到,公仪景虽然侥幸躲过了公仪家的灭门之灾,但那个明媚的小女郎也死在了家人离世的那一日。
裴鉴英收公仪景为徒之后,常对裴聿之说:“要照顾好阿景,阿景就是你的亲妹妹。”这话就算父亲不说,裴聿之也会这般做,毕竟任谁看了那时的公仪景,都不忍看她再受委屈。他知道当年庆山之案一直是父亲和公仪景的心病,可他也无能为力。他想为公仪景做些什么,但她却总是拒之千里。公仪景百般推辞的态度一次又一次地让他那颗雀跃而起的心落空,他明白公仪景心里没有他,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