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宁十六年初春,岁时正新。
杏延学宫高高的围墙上坐着一个头戴儒巾,白衣飘飘的少年,他身姿灵活,衣袂翻飞间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高墙下的草地上。
少年抬起头,眉眼俊朗,见墙上的人一脸为难,故作疑惑道:“愣着干嘛,跳啊。”
墙头趴着的人虽是书童打扮,但模样秀气,清雅至极,一看便是女扮男装,她有些犹豫,少年恍然大悟,嘻嘻一笑,“你是不是不敢?”
“谁说的!”
她嗔了一声,围墙不算矮,这一跳下去说不定会扭到腿,但少年好整以暇地等着,像是要看笑话一般,架不住少年连声的哄骗催促,她眼睛一闭,遂认命地跳了下去。
没有摔得皮开肉绽,而是稳稳当当地落在有力的怀抱中,她睁开眼,对上少年戏谑的目光,“感动吧?”
“……”
“不感动?那我丢你下来。”
“程肆!”
见他手一松,骤然的悬空感令少女心头一紧,忍不住叫出声。
程肆笑唧唧的,见好就收,反而倒打一耙道:“你怎么没大没小的,我年长你四岁,你该叫我哥哥。”
说罢还抬起手,想要敲敲面前人的脑袋,“听到没,李小望。”
被他放下后好不容易双脚落地的李望津往后一躲,瞪了他一眼,“你一点哥哥样也没有,还有谁是李小望,不要瞎叫!”
“我爱叫啥叫啥。”程肆坦然接受她的怒视,还要变本加厉道:“李小望,小津子,十三儿~”
李望津终于受不了了,屈肘给了他一拳。
明明没用什么力气,程肆却弯腰捂着肚子嗷嗷大叫,一边抽气一边嚎道:“白眼狼,带你出来玩还打我,哪有你这样做妹妹的。”
李望津冷笑道:“哪有你这样做哥哥的。”
挨了冷脸挨了打,程肆还一幅嬉皮笑脸的模样,见她转身要离开,连忙跟上前,瞧着她眼睛里藏不住的新奇,低声道:“哎,我知道聿都哪里最好玩,要不我带你去呗。”
李望津半信半疑道:“真的吗?”
“废话,哥哥是谁,聿都小霸王呀。”
李望津面无表情,腹诽道:一定是自封的。
但她还是决定相信程肆一次,然后就被他拉着进了聿都最大的歌舞场所,丰乐楼。
程肆对这里很熟悉,驾轻就熟地走进去,他头上的儒巾发带飘扬,手上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一见着他,大厅的许多人都望了过来,有人喜道:“二郎来了!”
他作揖回礼,李望津跟在身旁,从进来开始便被里面热闹的情形吸引了目光,她瞳孔明亮,只顾着环视,差点撞到端着案盘的小厮。
程肆一把将她捞到身旁,揽着她的肩膀小声嘀咕道:“你可别跑丢了,姑父得砍了我的脑袋。”
李望津不情不愿地收回目光,紧跟在他身侧。
大厅里正端着酒盏的客人咦道:“二郎,你新换了书童呀?瞧这眉眼,比姑娘还秀气呢。”
程肆应道:“对啊,新来的,带她来见见世面。”
他扭头,不怀好意地盯着李望津,“是不是,小津子?”
李望津借着袍袖的遮掩,拧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软肉。
程肆顿时吸了口凉气,笑容一扭,脸色变得古怪滑稽。
丰乐楼有整整三层,门口搭建着华丽的彩楼欢门,进去后东西各有一天井,正厅中间筑起半人高的台面,飞桥栏槛,明暗相通,角落里坐着几排吹拉弹唱的乐人,丝竹声声,随着鼓点乍动,薄衣轻纱,身姿曼妙的女郎开始翩翩起舞。①
二楼三楼的回廊上人影穿梭,每个房间前都挂着明亮宝丽的珠帘,灯烛荧煌,吆喝声不断,抱着琵琶的歌女倚在护栏边,笑声清脆如铃,“二郎,前日我弹给你听的那首曲子,你填词了没?”②
“好姐姐,我回去之后连夜便填了。”
程肆仰头答道,那女郎莞尔一笑,脚下轻盈,如踏着云朵似的从二楼跑了下来,“快给我看看。”
程肆从袖中掏出叠好的纸张,女郎迫不及待地接过。
“信音只托鸿书叙。小相合,花吹去。
应怜帐冷灯残,瑟瑟梧桐疏雨。
覆手凭栏还泣语,更那听、难酬别绪。
望断暮乡关,直恐久不聚。”
周围有人笑道:“二郎,你这还没娶妻的少年怎写词写得恁离愁哀怨。”
程肆道:“怎么便写不得了。”
女郎从上到下看了几遍,抱着琵琶跃跃欲试。
配上哀凄幽怨的歌调,女郎语声娇柔,更显缠绵。
程肆不知何时坐到那群乐人中间,他将折扇别在衣襟下,扎起袖子,跟着乐声敲动铜钹,他明明是一身儒生的打扮,在丰乐楼这样的场所中本该格格不入,但他气质风流潇洒,笑容张扬明快,竟完美地融入其中。
女郎唱完了曲儿,笑盈盈地看向程肆道:“二郎,这词的名字叫什么?”
“还没想呢。”
“那你现在快想。”
程肆轻摇折扇,须臾,提笔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下《昼夜乐·春鸾小调》。
有人读出声,拍手叫好,“二郎,我赌你填的这阙词定能盛行聿都,下次还有新曲子也给你填!”
程肆含笑拱手,“却之不恭。”
李望津坐在一旁,程肆给她点了樱桃煎和梅子熟水,她一边吃一边观赏四周,玉台金阙,鸾鸣凤舞,与宫宴时的端庄华丽是不一样的热闹,难怪程肆喜欢往这儿跑。
众人正兴头时,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厉喝:“稽查司例行公事,所有人都不许动!”
丰乐楼内歌舞骤停,方才还聚在一起言笑晏晏的众人纷纷如临大敌,跑的跑,散的散。程肆几步便跃了过来,一把按住李望津,两个人挤作一团,躲到了桌子下面。
李望津惊诧道:“是七……”
程肆连忙捂住她的嘴。
下一刻,整齐划一的脚步声踏进楼中,熟悉的声音响起,“站住,跑什么,再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