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西跨院,二房的人斗九翻牌。
二夫人郑氏忿忿不平地长哼了一口气,因学堂里的事,祖父呵斥她一顿,她玩牌也不甚舒心。
破落户惯会攀高取巧,孟澜家里的事尚未过去,又捞上了学堂的门路。
难道她就一点错处也挑不出?
如今还要依蕴黛的意思,结个什么诗社,换作她从前掌家,就绝不会出这种事。
郑氏懊恼地一推牌:“我老早就说,女人识得油米纸烛几百个字便够了,像孟澜一样读书,就是祸害!”
“这些结诗社的,呈身露脸,伤风败俗,教坏了小姐,日后如何执掌中馈?”
晚珍领了眼色,打出郑氏想要的一张牌。
“您猜,我前儿竟然在宣和局碰见了孟澜,原来她在替人制香,真有这样巧的事?”
晚珍笑了笑,继续暗示。
“其实,制香便制香,何必偷偷摸摸,除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郑氏来了精神,谁知道孟澜是制香,还是害人?
晚珍挑眉,冷笑一声。
“她那颗害人之心,又不是没有前车之鉴,当初为了逼家里给她办婚宴,连都督都敢设计落水,脸都不要,更不要命了!”
郑氏略有些不自然,一摆手。
“好了,倘若她要害人,咱们千万不可纵了她!”
晚珍掌心摊开,露出一枚红色香丸,眉眼阴冷。
“我那日千真万确,在她房里闻到了浓烈的味道,比马麝更重,让我娘家人查了此物,真是下作!”
郑氏惊了一跳。
“孟氏如何会有这脏东西?”
晚珍轻蔑地勾起嘴角:“她呀,博上位的手段又不是一两回了,装的斯文温柔,骗过所有人,以为没人会搜她的屋子!”
郑氏目光若有所思,这回是孟澜做事不检点。原以为她本分持重,没想到竟也如此轻薄。
谄媚取宠也就罢了,哼,什么清白的书香人家,会私藏暖情丸啊?郑氏不禁笑褶了脸。
*
宋闻淮逢十五回来陪祖父用饭。
孟澜吩咐采买了明日的菜式,又打包了几样点心,奶皮、天香饼子、酱瓜茄,都是嫂嫂爱吃的。
出门时,她没坐轿厅的马车。
宋氏的马车打了家徽,太过气派显眼,她只租一辆普普通通够使了。
她和他们从来格格不入,仿佛游离这个家的外人。
今日难得暖和天气,兄长孟洵在青鹿书院教书,属于大渝的顶级学府。
他的书房清静,仅他一个人。
孟洵背对着她,吩咐小童把书籍拿出去晒一晒,免得虫蛀潮霉,太过认真,没留意孟澜的到来。
孟澜笑了笑:“大哥,我把桂圆红枣汤放在桌上了,你回家给嫂嫂热一热,她这几日小腹不适,你多照顾她。。”
孟洵在看到她的一瞬,眼底的光柔和下来。
“声声,我不是让你多休息吗?”
他快步上前,把她的大氅拢了拢。
“你本来就寒疾未愈,千万不能受冷,头还疼不疼了?”
孟澜温和地说:“都督对我挺好的,我在宋府没有什么不习惯,就是药太苦了,我每日只能喝半碗。”
孟洵清瘦了不少,脊背却精神奕奕,还是从前那般温润宠溺。
“还是像从前那样,小孩子脾气,不喝药病怎么好?一会儿跟我回家拿些蜜饯,你嫂嫂自己做的,吃着就不苦了。”
“反正,以后有什么事,你写信,我去宋府找你。”
孟澜笑了笑,大哥这样一个宽厚斯文的人,同僚无不称赞他如琢如磨,他却与宋闻淮合不来,可知都督有多高傲。
孟澜提起宋氏学堂寻先生的事情。
孟洵虽然不喜宋氏,还是尽心给妹妹斟酌了一份名单,拍了拍她的肩头。
“哥哥会尽本事给你办的。”
孟澜忽然瞧见一副棋局,恰巧是那日她在清胜堂险胜的名局,她翻开棋谱,手指抚上名字。
“裴衍之……竟然是他?”
孟洵诧异地问:“声声,你认识他吗?他原和我们是老乡,这次来京里,是为民夫求请河堤的工程款。”
孟澜点头:“嗯,我晓得的。”
泉州会下棋的人,她怎么不熟悉呢?
当年她在泉州有一个遗憾,便是未能与神童之名的裴衍之对弈一局。
孟洵笑道:“那就好,自从上回他在清胜堂输给你,一直闭门复盘,潜心研修,连茶饭也顾不得吃,他叔父心急如焚,头都要疼死了。”
不想哥哥话音未落,帘子一掀,白袍玉冠的年轻公子从外头进来,眉眼颇有清贵之气。
他刚进来,便听到了孟洵的话。
上回在清胜堂败北,他已经猜到了那是谁。
他数次想追上帘内的人,想和她探讨一番造诣,却被拦下。
却没想到,会在今日这样突然地碰见。
裴衍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呼吸一滞,心神霎时就快了一拍。
她的棋风冷酷霸道,当日给他的感觉就是,危险、坚韧,不死不休。
可是当她真的站在他眼前,讲话这样轻,脸庞像玉雕成的,衣裳简单略旧,不添鬓饰,看上去没有任何攻击性。
在他眼里却光华得不可逼视。
纤弱貌美,清淡温婉,安静坐在透窗的槐花阴下,才让他知道什么叫玉骨透香。
孟洵向他介绍:“衍之,这是我妹妹孟澜。”
“妹妹,”裴衍之轻轻开口,一恍神,才意识到自己错了称呼。
他立即改口,“不……孟姑娘……”
孟澜笑了笑,两个小梨涡,就那么化解了他的紧张。
裴衍之眼睫垂帘:“抱歉。”
“我只知道,你棋艺绝尘,不知道你生得……”
他脸颊烫得厉害,郝霞蒸得通红,无意间说,“生得也这样绝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