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呢?
被阿缪娜一把推醒的普拉米亚怔怔地睁着眼,望着窗外流动的夜色东京。
当然——她是个天生的反社会人格。这件事她后来终于意识到了。
她会恐惧,会悲伤,会开心得笑起来,但这只是针对那些她在意的东西。
她面对母亲的尸体不会担忧,伤害小动物的时候没有负罪感,制作炸弹的时候也不觉得害怕,因此直到后来,她被国家命令去杀那些和她无关的人,她也不觉得犹豫。
应该说,设置炸弹、在远处按下起/爆器、接着面不改色地离开,做这些事对她来说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国家会对她洗脑说——这是为了社会和人民的利益。但这其实对她来说没用,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再也没见过伊万和谢尔盖博士,后者肯定在稳稳当当地做着真正的国家精英,一定已经把18年前西伯利亚雪原上的那个小姑娘忘了——当然,万尼亚也可能已经把她忘了。玩笑话般的约定早就随着他毕业出国、她转学离开而永远暂停在那张11年前的餐桌上。
有时候她也会思考他们过得怎么样了,谢尔盖博士一定还在继续他追求真理的科学研究,伊万、伊万也许会和索尼娅结婚?他交过的女朋友中,索尼娅是家境最好、最漂亮、最受欢迎、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也最久的女孩。她总是那么照顾克里斯季娜,如果是索尼娅的话,伊万一定会过得很好、很幸福。
不过,这种思考只会在她脑海里转瞬即逝,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算不上。研究炸弹的乐趣和上头安排的杀人行程早已塞满她的日常表,这两个人的身影就这样被她逐渐淡忘在脑后。
在那段时间里她见过太多腐朽的官僚和渎职的警察,虽然不至于被恶心到,但对这些人也没什么好感。只要国家愿意出钱支持她的炸弹研究,她就愿意继续替国家办事。
直到有一天,国家放弃了她。
接着,三年前,新宿,一颗子弹永远嵌入她的右肩。这枚子弹直接影响了她制作炸弹的能力,她的生命中多了几个永恒的仇敌。
然后她加入了一个犯罪组织,后者愿意对流亡中的她提供庇护,她还获得了一个新代号,“玛格丽特”,鸡尾酒之后。
组织里的人都傲慢且冷漠——当然,她自己也一样看不起那些地位低的成员——掌管她生杀大权的人叫做琴酒,他是一个顶级杀手,仿佛是具为了组织和犯罪而生的机器。普拉米亚讨厌他,几乎是恨他。
然后到了今天。
右手流出的鲜血已经几乎要凝固成血块,她能感觉到身体正在因为失血过多而一点点变冷,视线和思维都变得模糊起来。
她就要死了。
正是因为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件事,她反而放松下来。
人的鲜血和地鼠的鲜血都是红色的,人的眼泪和地鼠的眼泪都是透明的,人的心脏和地鼠的心脏都能被一只手攥紧,被碾碎,直到变成一摊不会蠕动的血水。“除了真正的苦难和死亡,前方什么都没有。”
没错。
她静静地想。
没错。谢尔盖博士。
没错。万尼亚。
没错。没错。
直到生命的尽头,我能想到的,依然除了你们什么也没有。
真理的门在哪里,我不知道。会有人愿意永远保护我吗?我不知道。我是否曾有过机会,我不知道。过往的一切都是幻象和泡影,生命和时间都在冷冷地燃烧,我从未找寻到任何答案。
当然,也许所有东西从一开始就已经失序。她在十三四岁那年扣下人生的板机,二十五岁的她回过头,阳光刺眼,风声呼啸,子弹正中眉心*。
唯有死亡。唯有死亡。
普拉米亚闭上眼。
紧接着她再次被痛醒。阿缪娜握着滴血的匕首,沉沉地看着她:“不是跟你说了不许睡过去吗?”
普拉米亚半睁着湛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阿缪娜丢掉手里的匕首,咣当一声,鲜血把地毯染红。
“离八点整还有一分钟,你不想看看吗,玛格丽特?看看你最后的炸弹。”
她俯下身,黑暗中的暗棕长发挨着普拉米亚的金发,远远望去,几乎像是一对关系要好的闺蜜。
“我很好奇,玛格丽特,我很好奇66个炸弹同时爆炸会是什么样的景象——听说你制作的炸弹有自己独特的风格?那是什么样的?”
普拉米亚嗫嚅了一下唇角。
“没什么特别的…...”她低低地说,“红色,蓝色,混在一起会变成紫色,没什么特别的。”
阿缪娜兴致勃勃地看她:“那66个炸弹也是这样?”
普拉米亚艰难地摇头。
设置在米花市政大厦里的全是普通的塑/胶炸弹,她才懒得给森谷帝二的变态癖好用那么高级的货。红蓝色的礼物是留给更重要的人的。
阿缪娜顿时失望道:“什么啊,真无聊。”
“不过……”普拉米亚张开嘴,她声音嘶哑,“不过……”
“啊,还有十秒。”阿缪娜忽然打断她。
她举起手上的表,对着夜色中的另一栋楼,忍不住微笑起来,像在等待一场烟火大会。
“九,八,七,六,五,”阿缪娜的眼睛随着她话音落下缓缓睁大,“四,三,二,一——”
八点整到了。
夜空一片寂静。
普拉米亚半阖着眼,视线穿过玻璃窗,不知在看哪儿。
八点零一秒。
八点零二秒。
八点零三秒。
夜空依然一片寂静。
阿缪娜望着落地窗外的东京,很慢很慢地拉平嘴角。
“玛格丽特,”她轻轻地说,“看起来,你的炸弹好像炸不了了。”
普拉米亚没有说话。她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困意在脑海里叫嚣着,要把她拖入沉沉的意识之海中。
“唉,真是无聊。”阿缪娜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过,玛格丽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