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莺早方才一直垂眸,这时才抬眼:“母亲我相信这并非是出于弟弟的本意,还请你……不要责罚他。”
她作出一副有恙还勉力起身的样子,谈香留更加深信不疑,忙重新将她按了回来,“莺早,我知你是好心肠。但你弟弟有这病,万一在金殿上发作,冲撞陛下了怎么办?我会将这件事禀报你父亲的,希望能治好吧。”
薛莺早柔柔一笑,“母亲说得是,莺早受教了。”一帮人散去,只剩得谈香留授意留下来的薛燕新。她傍着薛莺早坐,此时几自沉默着。
薛莺早已经敛了表情,表露出一脸的漫不经心,过了稍许,她才重新收拾出一个笑,对薛燕新道:“燕新,我们又是姐妹了。”
这句话起得平淡,落得也平淡,然而却一下就勒动了薛燕新的心弦,只剩余音不断重复着。
薛莺早开始的时候,常常向他们示弱。前世谈香留出家的那一天,她拉着薛燕新的衣袖,流泪时的姿态也异常美丽,“燕新,从今往后,你是我唯一的血亲了。”
即使被她背叛,即使被她利用,只要有这一句话在,薛燕新也甘之如饴。她渴望被需要,渴望自己无可替代,而只有一个人知道她心中的所有隐秘。
薛燕新也笑了起来,“那就让臣继续做您的刀吧。”
此时,有一婢使上前:“奴婢见过大小姐、二小姐。”薛莺早向她安抚一笑,示意她不要紧张,“可有要事?”
“方才清河郡主到了,点名道姓说要见您。”“她现在在哪?”“还在门口。”
“我知道了。燕新,你随我到门回,同迎殿下进来。”薛燕新颔首,“好。”
薛府朱漆铜环两扇式的门口,正停着岭南王独女、清河郡主钟鸣鹿的车驾,她如今在长信殿中常伴姑母太后左右,京中都猜测她未来是要入主椒房殿作皇后的,管事自不敢怠慢。
然而帐帘垂钩半斜落着,隐约能看见一线绿萝的裙角,但主人显然还没有下来的意思,仍是一言不发。
薛莺早让管事退到一边,自己向她福了个身,“殿下万福。”
从钟鸣鹿的角度,仍能看见她流线姣好的脊背,天光顺着颈间滑下,照得肌肤玉一般剔透,唯独看不见的,是她艳过春色的脸。
静默了稍许,钟鸣鹿突然笑了,仿佛被风甫一吹动,便琳琅地响。一双凝霜般的素手掀开绫罗堆叠如浪的帘缦,而章台柳目眶中偏翡泛郁的瞳珠在天光下,折射出玉一般的质地。
薛莺早仰视着她,以只有她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殿下是方醒就来找我的么?”
钟鸣鹿裙裾间此时还慵懒地卧着一只金碧异瞳的猫儿,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替它梳理毛发,那把玉骨折扇反倒被搁在一边了。她眉间点了一粒朱砂,指上又涂了丹蔻,仿佛是碧柳却映桃红,两三着墨都入画,清而不淡,艳而不妖,当真是人间富贵花。
钟鸣鹿俯身,同她相偎近了些,“是啊,我想看你在不在。”
薛莺早只是莞尔:“倘若我不在呢?”钟鸣鹿漫不经心地挑起她鬓畔的一缕碎发,“还能如何,另缔新欢罢了。你那个异母的妹妹,本宫看了,也觉得尚可入眼。”
薛莺早终于忍不住笑了,她一边笑,一边说道:“假如殿下对燕新有意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割爱呀。”
“算了吧,“钟鸣鹿显得百无聊赖,“现在既有你这朵解语花,其他凡种,我可是都看不上的。“薛莺早眉眼弯弯,“多谢殿下厚爱。”
钟鸣鹿笑,“这外面不宜多留,我可不想让别,看笑话,你知道我的来意吧?”
薛莺早低眉,“但为殿下开路。”
薛莺早的居处名为“砚头梅”,里面却种着一棵柏树,走入内室,桌上的一幅字酣墨新干,题的是“芍药樱桃俱扫地,鬓丝禅榻两忘机”。
钟鸣鹿拿起扫了几眼,“我竟不知你有这般笔力。”
薛莺早似觉窘迫,低下头道:“殿下不要取笑我了。”
钟鸣鹿笑了笑,“哪里,我可是句句真心。”
薛莺早默然无声地看着她,良久才道:“无用的闲话,殿下还是待会儿再提。我想,现在先把正事说了吧。”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钟鸣鹿弯了弯眼眉,然而眼底并无笑意,“我的汤药里,你下过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