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闲从身后拿出一本面貌古朴的书册，：“只此一本，你们二人一起看便是了。” 随即像是想到些什么，看向程绪宁：“小丫头，你识字吗？”
程绪宁顿时羞红了脸，难得地有些扭捏道：“只识得一些，认不全……”
杨一闲似是并不惊讶，只点点头说：“开蒙开得晚，这也算不得什么，学习，重要的是持之以恒。”
程绪宁闻言马上抬起小脸，眼睛灼灼看向老师：“老师不嫌我识字少？”
“嫌，我怎么不嫌。” 杨一闲摆摆手：“但识字这等小事是可以学的，还是顶容易学会的部分，因而我说，这算不得什么。”
景宸见杨一闲面貌淡然，心中点头：老师并未苍白虚伪地只知鼓励学生，更是不把其他夫子嗤之以鼻的“不识字”当回事。他只是平实地与他们讲着道理。
程绪宁看上去一派天真，老翁继续说：“老师教学生，说到头来，只讲究一个缘分。有的学生再聪明，我也教不了，有的学生再愚钝，也不过只因没遇到我罢了。你们与我有缘分，天下之大，有缘之人总能遇见。”
他又拿起茶盅喝了一口，看向程绪宁道：“不过，你还是得先把字识全了，要不然小书房那么多书册，里头讲的那些好玩有趣的事儿，可就都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程绪宁闻言顿时有些着急，急忙点头：“我学！这就开始学！”
杨一闲转向景宸：“识字此等小事，交由你来教吧。”
景宸点点头，向着杨一闲作揖道：“学生谨遵。” 程绪宁则在一旁感激万分地看着他。
杨老翁瞥见景宸的姿态，轻轻笑了笑：“收起那套客气罢，老翁我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言毕，他将目光移至窗外，初秋的风缓缓掀开晴朗的天光，只听老翁徐徐说道：“我教你们，只因机缘如此，你们都不必如此紧绷，就把此地当作一个暂且停靠的驿站便是。”
景宸心中一紧，只低头说了声：“是”。
程绪宁听不太懂，却有些紧张，她想：老师这是什么话？暂且停靠的驿站？该不会等我长大些就要把我赶走吧！
可是她又想到云心云意两姐妹对自己的照拂、想到钱叔的宽厚、想到老师此前还给自己斟茶。她将视线移到杨老翁身上，见他身着灰色粗布衣袍，看向窗外，面色平静如水，自遇见老翁，他便待自己是这样地亲厚。
她宽慰地想：老师待我这样好，是绝不会让我无家可归的。再说，现在想这么多做什么？如今最紧要的，是要先把字认全！
杨老翁忽然站起：“饿了，走，用饭！”
***
今日晚膳非常丰盛，程绪宁胃口大开，食指大动，更让女娃儿开怀的是，此刻天色还早，等吃完了还能去小花园散步消食、再玩上一会儿。
杨一闲自己是个没规矩的，所以一闲庄也不怎么讲规矩，没人在乎食不言寝不语的规训，这顿饭吃得大家很是自在。
钱叔坐在杨一闲身旁，云意云心则在程绪宁身侧，众人在一张桌上用饭。云意自己年纪也不大，却特别宠爱程绪宁，总忍不住给她夹菜。
“宁宁吃鱼，这是涌泉池附近才有的冰鲑，我以葱姜祛腥，小火蒸煮，你此前毒火攻心这才病了的，药补不如食补，此物最是解热毒，你快尝尝。”
程绪宁快乐地点头，用筷子夹起鱼肉，尝了一口便夸赞道：“这鱼实在是鲜嫩美味！我此前从未吃过。”
钱叔慈爱地笑了：“这是先生特地带回来给你们二人尝鲜的。” 钱叔说着，便为景宸添了些鱼肉，顺道盛了一碗肉羹：“多吃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景宸顺从地接过小碗：“多谢钱叔。” 他尝了一口，鱼肉嫩滑，肉羹鲜美，他心中感到温暖，一切都恰到好处。
一闲庄占地颇大，庄内人口却并不多，众人此时围坐一起享用美食，就好像是一家人。
景宸明白，于他而言，与其说是为了修业、不如说是在此地避难。尽管如此，一闲庄上上下下，却待他好似自己人，让他没有丝毫的寄人篱下之感。
每日饮食丰富但不至精细，他居住的南阁被用心打理，颇有古风之美，却无半点造作。
在这里的每日都旷达自在，景宸虽说心思颇深，但那多半也因此前的处境使然。再怎么深，他也不过一个半大小子，程绪宁则更是无邪天真，是不可多得的玩伴。
如今老师也回来了，他还能修习大道。
众人还在用饭，他却在此刻，忽然想到程绪宁此前在山洞中说过的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
此话，甚是有理。
***
晚饭后，云心云意撤走餐食，钱叔去院落掌灯，桌上只留师徒三人。
杨一闲清了清嗓子说道：“此话实是有些多余，但考虑到你们年岁不大，又是初来乍到，作为老师，我思索再三，还是想明确告知于你们。”
他停顿片刻，继续说：“你们前来此处，即是修业，也是避难，此话不假。”
他的目光扫过二人的脸庞：“若是只当此处是避难的暂时居所，只需记得：你们，永远来去自由。
若是来此地是为了学习、修业，以后成为一个有用之人，那么一闲庄就是你们的家，而我，就是你们的老师。”
杨一闲一口喝完了茶盅内仅剩的茶：“不论你们心里究竟作何想，这都不会影响你们二人在此处的生活。须知是为避难也好、是为学习也罢，人生总是过一日便少一日，因此不管如何选择，都是你们自己的事。”
杨一闲看向面前的两个孩子，程绪宁懵懂天真，景宸虽说看上去大些、又稍带几分深沉，但他们在他眼中，都不过只是需要帮助、需要保护的孩子。
两小儿脸上带着相似的认真迷茫神情，他们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杨一闲便笑道：“你们不必对我作出回答，只需在心里头记着自己的答案便是。”
他随即起身，说道：“趁天还亮着，再去玩一会儿吧，明日记得早起，我给你们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