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嘴是健全的。
死成这惨样，庄尔虽然胃里恶心，心理上还是同情居多的。
意外和惊喜都是突如其来。
前者遭人厌弃，后者常被许愿。
没有人想毫无准备地死掉。
包子说他是在下班路上被一辆面包车撞死的。
司机酒驾肇事逃逸，见他没死透，爬行着要够手机，又倒回去撵了一轮子。
他折了一条腿和半只胳膊，肋骨几乎碎成粉末。
摔的时候脸着地，所以最先肿起来的也是脸。
庄尔听完全程，沉默了很长时间。
她短短的二十几年人生，没经历过什么风浪，平日里连膝盖破皮都得矫情很久。
所以体会不到身体被撞碎该是何等程度的痛苦。
最后，她斟酌着语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不太冒犯，轻声问道：
“还疼么？”
那人虽然样子吓人了点，声音却蛮好听的，咬字清晰，语调轻悠悦耳。
从他着装来看，似乎也是个常居写字楼的白领人士。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他的人生轨迹应该是平凡但幸福的吧？
他从去世到飘到天堂，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庄尔是第一个问他“疼不疼”的。
尽管从初见，这女孩就表现出一脸的不耐烦，可是那种厌烦只是情绪上的。
他能感觉到，这女孩冷冷的眼睛在看向他时，并没有审视的意味。
想到这儿，包子哼笑了一声，心情忽然变好，话又多了起来：
“其实，被撞的那一瞬间，是反应不过来疼的。反倒是想求救时，手机就离自己几寸远，指头挪动一下，身体就跟五马分尸一样，撕裂又挤压着疼。”
“后来又被撞了一遍，我还没等挣扎，就看见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了，离开了那具破碎的身体。全身轻飘飘的，脚底软绵绵的，像浮在云上。”
“然后，我看到眼前有两个门。”
“我推了推地府那扇门，没推动，又推了推天堂的门，它轰隆一下子开了，我还没等看清里面，脚底就吹上来一股风。”
“感觉它就像个巨大的吸尘器，直接把我吸上了十字路口。”
庄尔抬眼看了看这家伙。
内心五味杂陈。
竟然还真有人先去推地府的门，八成脑子给撞坏了。
包子一个人絮絮叨叨说完，停了片刻，意识到光自己在讲了，于是问起庄尔的情况：
“我看你全身干干净净的，也没有伤，你是怎么来这儿的？”
“猝死。”
庄尔言简意赅，声音淡然。
回去的路并不远，尽头是个十字交叉口。
两人没用多久便到达最初的地方。
果然，路口处有人举着牌子。
四个箭头，四个方向。
“天堂招聘处”、“天堂招领处”、“天堂投诉处”以及“天堂综合业务处”。
十字路口中央放着直梯，那是从人间上来的路。
庄尔最初到这里时，压根没有路牌，兜兜转转走错了不少地方。
身后挤着的鬼魂儿一直在催促。
她看完路牌，推了推包子人的胳膊，说：“喂，你要去的招领处在左手边，每个地方路只有一条，都是直的，走就行。”
“谢谢你啊。”包子搓搓手，用力挤出一个笑。
庄尔在那一刹那闭上了眼。
他笑起来比不笑还吓人。
她眯着眼睛摆摆手：“不客气，萍水相逢，都是朋友。”
说完，庄尔就要朝相反方向走。
余光里，看见包子伸出手，招呼了一把空气，看样子是想叫她，只不过他拦的方向侧对着庄尔。
见这滑稽样，庄尔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她停下脚：“还有事吗？”
包子犹犹豫豫地开口：“你……去的方向好像是投诉处，想转世投胎的话，得走——”
庄尔打断他：“我就是去投诉的。”
说完这话，她迈起长腿，准备潇洒离去。
“叮——”
电梯响，门敞开。
她万万没想到，这回不足四平方米的电梯直接挤上来十余号人。
人群熙熙攘攘，你推我搡。
打头的举着把小黄旗：“别挤别挤！跟着我走——”
“哎，别踩我脚！”庄尔叫了一声，没站稳，直接跌在了包子人的后背上。
“你没事吧？”他辨不清方向，手在背后胡乱抓着，混乱嘈杂中，总算握住了庄尔的手腕。
两人背对背，手挽手，为了保持重心稳定，只能以这样的姿势被人群推着挤着，走向了四条路中的某一条路……
庄尔烦躁了一会儿，很快认清了现实。
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耗，大不了再走回来。
就四条路而已。
不知挤了多久，等庄尔能喘上气时，眼前风景已经从云朵小路变成了幽长的巷子口。
她手还紧紧抓着另一个人，掌心干燥的温度暖着她。
这是，又回到人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