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巷子的模样,她化成骨灰都记得。
每天上班下班,它是必经之路。
她松开池汲的手后,随人群排进了一条望不到尾巴的队伍中,龟速挪动着。
隔一段路,就能看到一名穿鹅黄色马甲的人在维持秩序,满脸不耐烦地摇摆着手中的小黄旗。
毫无感情的声调比催眠曲更折磨人,每五分钟就要重复一遍:“中间间隔半米,后面的不要聚集闲聊,跟上队伍!”
淮岫市昨晚刚下过一场秋雨,地上湿漉漉地反着潮气。
那个鼻青脸肿的包子人排在庄尔身后。
他正低头摸索着什么,最后从口袋里抽出一个挂绳,末端是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保护的外壳被撵得稀碎。
他却毫不在意地把它挂在胸前。
庄尔粗略扫了眼名片上的信息——
丸海游戏公司,开发员,池汲。
搞游戏开发的……
庄尔心中突然就多了点同病相怜的意味。
她是搞策划的,常常昼夜颠倒,加班是常态。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捏着手机,上面写着要回复老板却未能回复的消息。
队伍越走越深,举旗子的人说,队伍最终会穿过一片洁白柔软的云。
之后,人们的容貌会复原,身上也会如初生时那般干净。
不再有污渍,也不再有伤痕。
听到污渍,庄尔低下头,看见自己左脚的矮跟皮鞋上沾着半片火腿肠。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倒下的地方正好有个卖烤冷面的摊子,味道还挺香的。
意识回流到一半,被前方一阵婴儿的哭声打断。
她看到前面三五个人挤作一团,推推搡搡,嘴里还骂着什么。
摇旗子的人皱着眉走过去,脸色铁青,像是刚从棺材里被扒出来一样。
他嘴巴像机关枪一样输出:“挤什么挤啊?这么着急去投胎?我不管你是没断奶的小孩还是掉牙的老太婆,都给我排进队伍里去!”
见人走远,庄尔肩膀松了松,紧接着听到后方队伍传来一声又一声叹息。
就像正襟危坐的学生终于得到了老师口中“休息”的指令。
原来不止是她烦那个指挥者。
“队伍挺长的,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死吗?”身后传来疑问的声音。
“嗯?”
庄尔脖子后面那块比较敏感,被池汲说话时的气息扫到,她下意识往领子里缩了缩。
池汲的声音乍一听很悦耳,让人有种世间美好的错觉,前提是他是个活人的话。
池汲以为庄尔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今天死了这么多人吗?队伍好长。”
庄尔再次回头,在视线能够到的最远处,人群已经变成豆子般大小,长长的没有尽头。
这种肉眼都无法估算的长度,不知何时能走完。
视线从远到近,庄尔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排在她身后第四个位置。
庄尔身子猛地颤栗,僵在原地。
那人长相极似她的邻居。
于是,她指着那人对池汲说:“这些人不全是当天死亡的。”
如果记忆没偏差的话,这位邻居在三天前就已经死了。
那天她正好又在通宵加班,挂着清晨的露水回家,准备换身衣服。
刚到楼底下,就看见路口停着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
住在死者楼下的正好是房东,大妈穿着睡衣,一脸霉气,嘴里嘟嘟囔囔:“哎哟,这房子还怎么出租啊!倒霉死了。”
庄尔听围观的人说,这位邻居已经失业两年多,一直靠给刚起步不久的视频app直播维持生计,签了个不正规的平台,负债累累,天天醉得不省人事。
她几乎每天下夜班回家,都能闻到对门传来的酒臭气。
邻居的死因为:窒息。
他被搬上救护车时,嘴里还含着半个鸡蛋。
想到这儿,庄尔干呕了一下。
粗略地向池汲交代完邻居的情况后,庄尔用力眨了眨眼睛,又回头瞄了眼长长的队伍。
这一看,她呼吸差点停了。
邻居大叔咧开嘴笑时,前排门牙上正好沾着一块风干的蛋黄。
庄尔惊疑又恐惧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压低声音说:“他还维持着三天前的死状。”
池汲闻言,低头看了看手腕的碎屏表盘,走针偶尔抽搐几下,右上角电子计数器显示“200日”。
看来坏的不轻。
池汲盯了两秒,突然恍然大悟,语气夸张:“也对啊!咱们俩都快死两天了,我到现在还是车祸那天的惨样儿。”
“……”
庄尔严重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看清了表盘。
其实不止是这个邻居大叔怪异。
庄尔前后排着形形色色的人,男女老少几乎齐全。
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骨瘦如柴,有的面无血色,还有人脖子上挂着断掉的氧气面罩。
相比之下,她还算干净体面的。
除了鞋尖上那点火腿肠污渍,就只剩下眼底淡淡的乌青。
前方第二个人站不住,突然蹲了下来,骂骂咧咧的:“我擦,饿死了,都等了两个钟头能不能快点啊。”
那人身后是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年纪也就初中生大小,小姑娘抬起一只手拍了拍他,用幽凉的嗓音问:“哥哥~你真的感觉饿吗?”
庄尔的身子猛地抖了一下。
紧接着,肩膀传来一丝温暖的触碰。
“别怕。”身后人说,相隔太近,气息难免会扫到她耳后,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池汲的情绪一直如初遇时那样安稳,仿佛早已见过大世面一样。
不过也是,他都经历了那么惨的车祸,没有什么能再刺激到他吧。
他说:“不用怕,听说每个人在走这条路时,看到的景象都不太一样,不过人是没有变化的。”
听着他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