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易观澜再孤陋寡闻,也知晓这金玉令所藏的威权之大。
如此至宝,谢玄微却同玩笑般赠了她,也不知是真心想厚谢她这所谓的“相助之恩”,还是存心要坑害她了。
易观澜摩挲了下掌中的金玉令,质地温润,至轻至柔,湛不染尘。垂眸而视,有若素液凝铸,僔萤纳辉,一泓寒光直射眼底,当真所非凡物。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她复又将金玉令仔细放回谢玄微手里,语气率然,“郎君大雅君子,岂能无美玉相伴?这金玉令若是赠我,实在可惜,无非是宝玉蒙尘,明珠暗投。”
谢玄微捏着令牌,眉间拢愁,眼含困惑,“你何必这样菲薄自己?我只是想赠你东西。”
易观澜眉心一跳,忍了忍,复又道:“我与郎君素昧平生,郎君却这般称誉,实在是谬赞了。我担不起这金玉令,更受不起郎君的赞。“
“你为何还同我如此见外?”
谢玄微神色由认真转而颓然,“你不喜欢,那就算了。待我日后寻得稀罕物件,比这金玉令更比配得上你的,再赠与你。待到那时,你一定不要推辞。”
易观澜只当他少年意气,故意说笑。见他终于作罢,倒是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温声推辞道:“若当真同郎君……”
“阿兄!”他不禁拧眉,又出声提醒她。
易观澜一噎,只得老实顺了他意,“……当真同阿兄所言那般,我曾有助于你,怕也不过是些微末之恩,顺手为之罢了。既是举手之劳,阿兄何必挂齿?又何必以物相报?‘言以忘得,交以淡成’。我倒是很愿同阿兄结交,自此携手一壑,安知尘冥。”
谢玄微定定望着她,眼神淡沲,有如碧虚洗润,透澈见底,似蕴堪破人心的力量。
“我们早就相识,只不过你忘了我……”他点了下嘴角,若有所思道,“你与小时候很不一样。你小时候不爱笑,神气有余,还相当矜傲,简直称得上目中无人。现在的你却经常笑,性子好像也温敦了许多。”
“是么。”易观澜依旧笑得从容,“毕竟人心易变。”
谢玄微仍在看她,半晌未曾说话,忽而俯身凑近,在她耳边道:“可我觉得,你还是你。”
易观澜眸色微变,赫然转头与他对视,动作间发丝纷飞,拂面抚唇,缠绕不休,一时难辨究竟是她的,还是谢玄微的。
头顶突然响起另一道声音,铿金戛玉,可止惊澜,“道元,你莫要逗弄却疾。”
两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王邈之立于她二人身前,白衣玉冠,面罩清辉,凌然似仙,偏又形容冷寂,教人轻易探不出他的情绪。
他对着易观澜轻一颔首,“道元小儿脾性,随心所欲惯了,做事全凭喜恶,我有时亦很头痛。他今日之举,让你为难了。”
幸有王邈之的介入,易观澜赶紧后撤回身,拉开了与谢玄微的距离。
她摇了摇头,“谢郎君率性敢为,推诚不饰。此等酣畅快意,实在令我心生向往,又怎会责怪他。”
谢玄微却依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支臂望向易观澜。闻得此言,似是很得意地冲他一抬下巴,王邈之眼风不动,并未过多理会,只道:“我有事相商,你可愿随我来?”
易观澜想了下,站起身来,“郎君有意面授机宜,我必不推辞。”
谢玄微见状,当即也站了起来,极为自然地就准备跟着一道,却不妨王邈之突然伸袖,止住了他的去路。
他登时不满道:“我为什么不能去?”
王邈之淡淡看他一眼:“自家亲戚叙谈,不便有外人在场。”
谢玄微一怔,转而怒道:“你这是什么话?你能做他阿兄,我却不能?”
王邈之不欲过多争辩,单用眼神示意了下易观澜,随即旋身便走。
谢玄微虽口上不饶人,倒也是真敬重他,乖顺让到一边,趁其不备,楚楚看向易观澜,对她无声地说着什么。
易观澜目力极佳,待辨认清了,忽然很想叹气。
他说的是——我会来找你。
临走前,她停了步,很认真地找寻起那个瘦弱不堪的身影。
之前上林苑令瞧见萧凌怒而离席,担心太子一走,赏钱也跟着一道飞了。又见这易观澜实在不像是个给得起赏的,遂舍下易观澜,转而向其他贵人讨赏。在场之人皆为豪门贵胄,又因这豹奴功夫了得,出手自然相当阔绰。
不过短短的功夫,这上林苑令已是赚得盆满钵满,胖脸堆笑,眼露贪婪。而豹奴仍是一言不发地跟在身后,满手金财银宝,却毫无喜色,甚至平淡得像是被抹去了为人的情感。
易观澜又感觉心头蔓生一丝缠痛。
王邈之走出丈许,见她未曾跟上,折返回来,顺着她视线望过去,了然道:“你怜悯他。”
她因出神,并未留意旁人,因此吃了一惊。待看清是他,才摇摇头,神色平静,“我尚且自顾不暇,又怎会怜悯他人。”
王邈之凝她一眼,却也未曾多说些什么,只是眼神在她脸庞上停留一瞬,忽然道:“你被掌掴了?”
易观澜下意识捂住左脸,很快放下手,并未多说什么,“郎君好眼力,我原以为没人看得出来。”
“打你的是易家人。”王邈之语气虽轻,可句句笃定,“他们图谋你的宅子。”
易观澜无谓一笑,继续迈步前进,“那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王邈之引她来了一处静幽禅室,内有檀桌凉箦,上置一方古朴陶瓶,扦插两支林檎花,错落相映,质而不野,由布置就可一窥主人的高情远致。
他先自落座,为她倒了一杯清茶,方抬手示意:“请。”
易观澜也不同他客套,坐下后便端盏浅饮,意外发觉不再有先前那股冲鼻香气,反之茶味酽浓,苦韵幽远,忍不住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王邈之垂眸,见她置于案上的茶盏已是空空如也,眼底闪过笑意。
他正襟跽坐,目不旁视,而肩坦背挺,气度雍华,一看绝非柔心弱骨之徒。
易观澜却有些失神。
时人多爱熏香,有“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香气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