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马过天街,好奇多看了道旁的小姑娘一眼,把人惹得脸红,就因为轻浮被长兄揪着耳朵好一顿骂。荆元真堂堂一个未出阁的公主,竟敢趁他动弹不得,就歪七扭八地坐在他床边啃烧饼,见岑照英总欲言又止地看她,还差点掰一块喂给他吃,真是……真是。
荆元真道:“这都不乐意,真说几件后宅阴湿之事怕是要吓死你。”
岑照英无意置喙他人的生活作风是否豪放,只能三缄其口。到现在,无论是荆元真在他房内乱逛,还是口出狂言,他都能目不视耳不听,也算是修炼了一门养气绝技。
他身份特殊,治伤不能通过御医,也不好从宫外带人,最后用的是荆元真某个暗卫,据说在外当过江湖游医。那暗卫剜肉正骨手法娴熟,但下手丝毫不知轻重,擒人力道堪比杀猪宰羊,偏偏岑照英精神强韧,总也昏不过去,又矜持地不肯惨叫出声,只能咬牙硬捱。
好在先前有陛下的旨意在,刑官虽对岑照英用刑,却并未伤及关键。他现在已经逐渐可以下床走动,不必再见那庸医了,算是难得的安慰。
“七殿下每出宫时必要请客吃饭,但从不入雅间,只在外头竖几张屏风。”岑照英道了声谢,端起瓷碗啜饮姜汤。
“我也曾听闻此事,旁人都赞他和蔼亲民呢。”荆元真道。
岑照英毫不留情地拆穿道:“他只是为听人说书方便罢了。”
荆元真大笑:“看来淑妃娘娘捉他功课是捉得真紧呐。”
她今日穿着一套淡粉衣裙,其上金丝银线绣着枝叶蔓蔓,配上深绿的翡翠耳坠腕镯,芙蓉面映着窗外雪景,倒像是一簇不合时宜的灿烂春色。
去到显华宫时,在场的不止七皇子一人。
荆元真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宁王殿下,七皇兄。”
她怯怯地看向宁王。满脸风流色的宁王随意将手中黑色的玉石棋子丢开,明明两人根本不熟,却亲昵地唤荆元真乳名:“玉儿莫与为兄如此生分,唤三哥便是。”
荆元真便乖巧地又叫了一声“三哥”,缓步上前,坐在两位兄长身侧,便有宫人奉来茶盏。
三皇子与七皇子一母同胞,皆为淑妃所生。
淑妃出身五勋贵之一的孟家,又早早生了龙子,人生顺风顺水,过过好一段目下无人的舒服日子。她对大儿子溺爱无度,疏于教导,自己则变本加厉地与人斗法争宠。直到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扯出宫内那件谁都不敢提起的旧事,触了皇帝逆鳞,闭锁冷宫十年,才学会收敛性子。
众所周知,京城最著名的蠢蛋大草包便是九公主荆元真,六岁入国子监读书时竟仍不识字不知礼,琴棋书画绣花歌舞样样完蛋,有几个嘴巴刻薄的千金贵女还在背后把她叫作“无仪野物”。而三皇子荆元毅,则是与前者相对,行事最为混账的好色纨绔,母妃出事后虽有所收敛,但仍然败絮其中。
七皇子荆元鸿看看兄长,又看看妹妹,傻乎乎地说:“九妹,我们正说到宣德侯呢!”
也不知是否是淑妃儿女福薄,大儿子聪慧,却被溺爱得荒唐任性,严加管教的小儿子又压根不是读书的料,性子天真愚钝,十七岁还不及当年仅七岁的四皇子通透灵动。
这话题甚是敏感,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抓住把柄。兄弟俩私下说说还好,荆元真虽是同父妹妹,却也是异母的外人。
宁王下意识皱了皱眉,荆元真却好似对两人半点不设防,毫不避讳地问:“宣德侯?玉儿听宫人们说过,他是被自个儿的儿子害了。”
“唉,倒也不能说是害了,”七皇子面露不忍,“四公子揭发父兄谋逆,是忠君义勇,在牢中自尽,是成全孝悌,他已经尽力了。”
他竟这样说,难道朝廷和民间的口风变了?
荆元真一愣,但随即反应过来,这必然是皇帝的手笔。
君父手腕向来如此,看似留有余地,实则狠辣万分。岑照英“忠孝两全”的前提只能是他死了,罪人戴稳高帽,一生隐姓埋名便轻轻放过,但若有一日,这个“死人”想要活过来发出声音,现在这些称赞怜惜的目光就会立刻调转矛头,变成刺骨剜心的刀。
她茫然地问:“岑四公子真的死了吗?”
七皇子默默叹气点头,似是感慨,宁王却轻蔑地嗤笑一声:“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