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绵存看不懂这样的失望。
如果说他信心满满可以超过江连,那他应该表情淡定,如往常一样。或者抬起下巴,以示他的不屑。
如果他觉得远不能及,则应该失落或自卑。
可那种莫名的失望让周绵存摸不着头脑。
他坐在琴凳上,如同海岸上万古不移的礁石,任由如潮的掌声拍打着自己,却仿若无物。
“新同学,”胖嘟嘟的男生歪头瞥着他,“怎么样?震撼到了吧?认怂还来得及,投降输一半,不让你放弃钢琴,以后见到我们绕着走就行。”
此时的江连没有说话,笑着哼了一声。
“这是你自找的。”林都抬头透过琴盖看着他,语气冷硬。
这句话让在场的人都茫然起来,几个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议论着什么。
周绵存也不太明白,只是好奇地望着林都。
他忽然低下了头,炯炯有神地看着莹白和漆黑交织的琴键,仿佛古代的剑客凝视刀锋。
他左手下落,在琴键上不停翻飞。周绵存发现那急速的手指竟然出现了残影,喷薄的音符如同瀑布。
只是那瀑布并不杂乱,韵律和谐。
“左手滑音哎,”瘦高的女生不可思议地说,“左手竟然能弹得这么好!”
“我还是转班吧,”旁边的男生唉声叹气,“这首曲子我练了几个月了,还没有他一只手厉害……”
“什么曲子?”周绵存好奇地问。
“《Immortal Yearn》,意思是不朽的渴望,”男生偏过头,耐心地解释,“这个曲子出自佛罗伦萨的歌剧《The Wake of Cat》,讲的是一只猫因为太过爱恋它的主人幻化成形的故事。曲子是意大利音乐家Francesco创作的,最难的地方在于既要如猫一样轻灵,又要有动人的热望……”
“第五次滑音了!”旁边的女孩激动得像是要跳起来。
周绵存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顿了顿,转而静下来聆听。她不太懂琴技,却也能感受到那旋律中蕴含的浓浓的、饱满的情绪。
林都在数次滑音后搭上了右手,全场自此寂静。
所有人似乎都屏住了呼吸,天地间只有连绵的音符从琴盖中汹涌而出,仿佛浪花成沫,绵延不绝。
周绵存以前在语文书上看到过绕梁三日的释义,此刻忽然真正明白了过来。
她看见瘦高的女生紧紧攥住了拳头,白嫩的手带着些微的红。双臂交叉的男孩早已垂下了胳膊,指尖按在腿上,随着音乐颤动。
空气中弥漫着薰衣草的香味。
没有人知道曲子是什么时候停止的,似乎一直没停。每个人都僵住了,如同极地雪原中冻住的寒冰。
忽然传来几声缓慢又坚定的拍掌,冰川消融,渐次有人跟着鼓掌。声音转瞬间漫盖了整个琴房,震耳欲聋,窗外麻雀的叫声都掩住了。
周绵存也跟着拍手,忽然她看到了江连一脸黑线的脸孔,不由得停了。
“算你还行,”胖嘟嘟的男生用手指挠了挠眉毛,深吸一口气,“但还有一轮,你别高兴太早。”
回应他的是林都平淡如水的表情。
“第三轮,”胖男生打了个响指,“四手联弹。”
忽然江连转过了身子,径直走到了围观的人群前。他绅士地甩手,微微躬身对一个女孩做邀请的姿势。
那个女孩周绵存是知道的,她叫原昕。
她很多时候穿一身素白的长裙,气质典雅。她是学校里最有名的小提琴手,文艺汇演上闪闪发光的人。
无数男生对她趋之若鹜。
周绵存却感觉心底慢慢渗出莫名的情绪。只是四手联弹的合作吧?她想。
原昕和江连并肩走到了琴凳前,悠然坐下。他们靠得很近,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两人的双臂隐隐约约接触着,像是两块磁铁。江连转脸看着她微笑,笑容温和。
原昕点了点头,似乎表示她准备好了。
江连轻轻地将手放在了琴键上,好像第一次如此温柔。女孩紧跟着弹奏,嘴角轻轻淡淡地笑。
如水的旋律传了出来,却仿佛是从周绵存心底溢出的。
她听不清音乐的声音,也听不清人群里轻微的夸赞,是在说郎才女貌么?还是说天作之合?她的视线里,江连的右手忽然碰到了原昕的手指,她感觉身体有电穿过。
她真的有点难过了。
你邀请我来是为了让我看你和其他女孩的演奏么?可你到现在都没看我,是真的没有注意到么?她想。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被遗忘的玩偶。
她在纸箱中和其他无用的东西靠在一起,挤满了纸箱。灰尘在身上越积越厚,却没人将她拣起。
耳边响起来的是掌声么?是为你们两个人喝彩的掌声么?真是刺耳,狂风暴雨拍打她这个小小砂砾。
你们一起弯腰致谢么?
为你们默契的配合而致谢。她是才貌双全众人追捧的女神,那我是什么呢?周绵存想。
“好听,真是好听,”胖嘟嘟的男生转脸看着林都,“Piano Duet,你应该知道弹好要多难吧?不过没看你带人一起来啊,怎么?打算现场找一个人?”
“正有此意。”林都平淡地看着他。
这时围观的人群忽然喧闹了起来,周绵存看见好几个女生抬高了手臂,跃跃欲试。她们有的垫起了脚掌,有的原地蹦了两下。
她们热情如火地吸引林都的目光,期待着坐上琴凳的另一半。
林都忽然站了起来,转身走向了人群。
周绵存这时才看清了他T恤上印花的完整图案,那是一只姿态优雅的白色小猫,半坐在衣服的拐角。
林都一步一步地朝着人群走来,行进方向上的女孩们更加雀跃了。她们挥手,感觉自己就是那个将要得到选择的幸运儿。
他脚步轻俏,慢慢走到了人群的前方,停住了。
他却没选择谁,平淡地望着。
女孩们跳动的身体渐渐停下了,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