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了吗?”少女揉了揉眼睛,掀开他盖在她身上的外套坐起来。
孙权点了点头,看着她迷蒙地拥紧了自己的外套,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又应了一声:“嗯。”
“为何不午时去?”黎怀瑾打了个哈欠,眼睛还没有睁开,“若你回来晚了,就不能陪我去看夜市了。”
室内骤然安静了下来。
直到少女疑惑地睁开了眼睛看他,孙权才挪动步子朝外走去,他的侧脸隐藏在房间的阴影里,叫人看不分明。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是平静的:“午时太阳太亮了,刺得我眼睛疼。”
“嗯……”黎怀瑾沉吟了一下,刚睡醒的声音软糯轻柔,“我曾听别人说过,概因眼瞳脆弱,瞳色浅淡者不可直视金乌,恐有无法视物之险。”
“不过没关系,”
孙权的脚步停下了,他在等待着她下一句话的转折,淡色的阳光垂落在他的鞋边,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遮掩。
“仲谋有着江东最纯粹最美丽的翠色眼瞳。”
意料之外的夸赞让他转过了头。
于是,他看到少女扬起了脸,她的面颊红扑扑的,不知道是此刻的夕阳还是她苏醒时带来的鲜活热气。
“于我而言,”
少女和他对视着,风吹动了院子里的树,翠色的树叶如同蝴蝶扇动翅膀将窗棂外的光明灭,只余下那双黑曜石般闪耀的眼睛。
“——是千金难换的青玉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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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青玉璧,显然是个脸皮薄的少年郎。我捧着书册,故作没有察觉那道炽热的视线。
他啊,明明在我看着他同他说话的时候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却又在我移开视线的时候,悄悄撇过来。
然而攥着书册的手有些泛白。
今早去请安的时候,吴夫人抚着我的脸,同我说不必这样伏低做小,在家中如何,在孙府亦如何。
我当时心下一冷,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过了。
讨好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似乎被刻进了骨子,我无意识地会去回应他们各种需求。
像黎怀瑾这样骄纵的孩子,本不该有这么细腻的体贴行为。
好在她也不曾多说,任由我撒娇糊弄了过去。
婢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黎小姐,夫人唤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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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下了些小雨,孙府的石板路上还留着些水痕,湿漉漉的。
来者是客,客人却不知为何执拗地站在门口,不肯再往里院一步。
“幼音,你怎么来了?”见昔日好友来了,黎怀瑾上前几步,颇为不解。
“徽璇,”少女望向我的眼睛红红的,她像是哭了很久,那双眼睛肿得像是核桃,“我来给你送东西。”
“我来江都时,遇上殿下,她听闻了黎家的惨案,将随身的凤极赠于你,聊表歉意。”
黎怀瑾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说什么呢?什么殿下?”
朱幼音怀中抱着近乎和她等高的琴,琴底泛着火焰燎过的焦痕,她撇开了眼不曾看我:“渭阳君让我带话,”
黎怀瑾的身子一抖,终于意识到了她在说谁,不由攥紧了拳头:“……她说什么?”
杀了黎家满门的,是郭汜,董卓名下的大将。
“说……”朱幼音有些难以开口,她闭了闭眼,想到了家中的爹娘,将怀中的琴搂紧了些,扬高了声音,“说!若黎怀瑾无处可去,可以到董府上做她的贴身侍女。”
“欺人太甚!”还不等黎怀瑾出声,背后已然传来了少年的怒喝,孙权上前几步,就要驱她离开。
然而黎怀瑾只是恍惚着,上前一把抓住了朱幼音的手腕,她的手心很凉,凉得人一个哆嗦。
“……殿下当真这么说?”似是遭逢大难,少女纤弱的身子还在颤抖着,但那双眼睛睁得极大,死死地盯着她。
朱幼音害怕地点了点头:“是、是的。”
泪水溢出了眼眶,同她一般年幼的少女害怕地流下了眼泪:“徽璇,对不起,对不起,我的爹娘……爹娘还……”
黎怀瑾只是失望地看着她,声音很轻地打断了她:“幼音,我也有爹娘的……”
朱幼音怔怔地看着她,看着黎怀瑾接过了她怀中的琴,她看上去像一株开败的虞美人,让人窥见她盛放时的美丽,也看透她腐烂后的残败。
“你回去吧,”凤极很重,黎怀瑾抱着踉跄了一下,又避开了朱幼音伸出来的手,执拗地自己站稳了身子,“告诉殿下,谢谢她的琴。”
“那、那我们,还是朋友吗?”朱幼音的身子也在发抖,她揪住了她衣袖的一角,那双眼睛里满是祈求。
黎怀瑾只是平静地扯出了自己的袖子,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朱幼音只是愧疚地看了她一眼:“那徽、怀瑾,你多保重。”
她的目光在撇到她身后的少年时又忍不住抖了抖,匆匆跑出了门。
直到她跑出了门、门外传来马蹄的声音,黎怀瑾才像是撑不住了般慢慢蹲了下来,但她抱琴抱得极紧,柔嫩的手掌嵌入琴弦,琴弦又割破她露在外头的小臂。
血零零落落的,渗入梧桐木中。
孙权皱眉,也蹲下了身,轻声诱哄道:“怀瑾,我们先回去。”
“我该去给她做婢女的。”然而黎怀瑾只是意味不明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她甚至都没有抬起头。
孙权瞬间了然了她的心思,但他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臂,一点点将她的手抽离琴弦,血从分离的琴弦上落下,沾染上他的指尖:“还有更好的办法的,我会帮你。”
是绮丽的、炫目的红色。
此刻的黎怀瑾简直像个没有灵魂的偶人,孙权看着她顺从着自己的力道,被自己扶起,内心悄然松了口气。
孙权单手抓过了她手上的凤极,想要带她去看医师,却先一步看到了少女的脸。
她在无声地流泪,眼泪簌簌,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到了这里,连哭都要小心翼翼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