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格格不入。
萧彻慢条斯理从怀里翻出一样银色物什,手心也随之发出一阵清铃般的叮当轻响,声音熟悉。待看清他那物什,卫令姿当即就反应过来,这是之前他在阁楼赠予他的铃兰银簪!
在卫令姿不明就里的眼神中,他径直就向着那口锅走去,只见他在灶膛前停下脚步,端着银簪一头,将簪子另一头探进了锅里。
姜迟手中提着火折子,卫令姿与沈酌言也跟着看过去。
定睛一看,冥暗火光下,银簪探入锅中的部分,乌黑一块。
汤里有毒!
卫令姿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到头顶,脚下登时站立不稳。她脸色苍白,仿佛升平梦境破裂般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那老妪:“可是……为什么?”
老妪本就颤巍巍的身子顿时瘫软,抱着怀里的娃娃泪如雨下:“我就想寻个好心人买下宝儿而已。”
突然的崩溃,就像洪水拍打无数次都被阻挡下的岸坝突然露出了口子决了堤。
娃娃因她的崩溃不知所措起来,于是小手慌乱地给老妪抹泪,嘴边还一直软糯糯地念着:“奶奶不哭,宝儿呼呼,奶奶不哭,宝儿呼呼……”
看着这一幕,卫令姿更觉心底抽痛,几乎喘不过气。
老妪抱紧娃娃,深深望向另一面早已冰凉的老翁尸体:“我家老头病死了。他这辈子没享过福,临死就想吃口肉疙瘩汤,都没吃到。”
“我一把老骨头无用,怕无力独自养大宝儿,也怕自己活不到她长大,留宝儿一人在世上太可怜,便想寻个好心人买下她。待宝儿有了去处,我得银子埋了我家老头,便与他同去。”
“可是……没人要女娃!”
沈酌言将祖孙二人扶着坐好,道:“活着便有生路,为何一心求死?”
“实在是鬼迷了眼了!”老妪目光悲凉,声音怆然,“公子给了我银钱,我路过肉摊瞧见了肉,就买了。肉都买了,那就顺便再买好药吧。她没爹没娘,与其让她活着遭罪,我还不如带着她一起走,重投个好人家。”
看老妪哭得昏天暗地,卫令姿恰见银簪乌黑,看向萧彻道:“你知道她的打算?知道她抱了必死之心?”
“我不知道。”萧彻道,“只是存了个疑心,故而吩咐姜迟让人跟着看看。军户之家,按理处处有官府恩恤,不至于要个老人跪在闹市卖自家孩子。况且……”
卫令姿追问:“况且什么?”
“况且她虽衣衫破旧,倒是把这孩子照顾地干干净净,不似无良之人。若是孩子多养不起,给些银钱自然便可,可若是人到了绝路,银钱也就没什么用了。”
萧彻声调低沉,平静无比。
沈酌言盯着那怀中垂髫女娃:“她来到世上,就有自己选择生死的权利,你不该剥夺。”
老妪一直哭着,脸上皱纹深深浅浅都是悲伤:“我家老头没了,我没主意了,实在活不下去。”
“我家是军户,依照之前的兵规,朝廷免了赋税,还给拨了两亩地。老头子因为打仗折了两条腿下不得地,阿大替军没有半年就战死。去年同乡刚将阿大的遗骸送回,朝廷抚恤还没看到,阿二的征兵书便到了家门。”
“可谁承想,阿二刚走没几天,兵规被朝廷废除,公家追着我们征粮。阿二已经三个月没有消息传回来,城外头乱哄哄的,周国的大军把邯都围了,连老头又没撑过来。”
“只怕,我再等不到什么好消息了。”
老妪哀戚之色更甚:“朝廷做什么我们不懂,宫里的陛下贵人们想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他们昨天争这个城,今天抢那个城,我们就是普通的百姓,什么都不懂,于我们而言,团圆温饱比什么都重要。只要不是那些番邦蛮夷坐天下,这天下姓赵姓钱、姓孙姓李,跟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呢?”
没人插话,只听老妪的控诉随呜咽声声入耳。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千百年来如此,不妨碍太阳每日东升西落。
静静听着那老妪讲述着,看着无法下葬的老翁身体冰凉躺在床上,卫令姿心底不禁生出悲辛之感。
忠魂埋骨,家中妇孺难保朝夕。
娃娃稚嫩的小脸靠近老妪,双手齐齐为她拭泪,口中重复着并不太清晰的两句:“奶奶不哭,宝儿呼呼。”
如钩月牙空悬天上,似也见不得这人间悲哀,于是覆上半朵乌云将自己朦胧起来。
“你没有主意,我给你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