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始终一脸冷漠不耐。
柳皇后不曾对她有所提防,汤药全部喝完,药碗也被清洗过,就连熬制时的药渣眼下也再寻不见,证明不了她的清白。
“臣妾从不曾有过害人之心,更何况是皇后!陛下,定是旁人下的手想要栽赃给臣下!”
董如燕泪水模糊了视线,辩解声回响在殿内。她忽地看向皇后身边的女官,急切问道:“傍晚时候可还有什么别的人去过?”
女官犹豫道:“除了董妃娘娘您,就只有陛下前去探望。”
董如燕顿时僵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淳。
原来都是一样的。
先帝的崩殂,柳皇后的暴毙,一样的路数,一样的凶手。都是一样的。
而现在,他又需要一个为他顶罪的人。
面对满室不知真相的后妃下人,董如燕没有当众揭穿他,却也没有松口。赵淳将她禁足宫中,还不等天明便坐不住,私下前来寻了董如燕。
他说,如今国公父女死了,但柳家还不能得罪。只要她肯认罪,他定会保她不死,许她皇后之位。
董如燕没有犹豫,当即拒绝了他。
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拒绝赵淳,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赵淳的无情。
“即使你不认罪,朕也会想办法让你认罪。倘若你还想董家无恙,还想你父兄无恙,朕劝你好自为之。”
宫室昏暗没有点灯,董如燕沉默地看着他,却看不清面容。
但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了这个人。
从前赵淳需要一个拉拢董家的工具,所以她成了王府侧妃;后来他需要一个能为他管理后院的女人,所以她揽下了所有事务;弑兄登基后他需要柳家的势力稳固皇权,所以她不得不善解人意,不得有任何不满。
如今,他需要一个顶罪的人,她就被推了出来。
董如燕看着面前的赵淳,只感觉心中某处如那一具具尸体一般冷了下去。
几日之后,皇帝再次当着后宫众人的面审问她时,董如燕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赵淳没有食言,在风波平息之后立她为后,董家也逐渐势不可挡。
她坐在从前柳皇后的位置,又好似回到了王府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她对赵淳已经心灰意冷。
皇次子尚且年幼,董如燕想要保护好赵云奕,哪怕他的眼中清晰可见戒备与恨意,但只要赵淳活着,她就不可能将当年的真相说出口。
她将他看成自己的孩子,却没想到还是让他受了伤害。而自己的亲生儿子,却在不知不觉间与帝王宝座上的那个人越来越像,暴虐无常,残害手足。
董如燕不知该怎么办,只知道定要保护好柳皇后唯一的血脉,要保护好她的孩子。
得知赵成松计划的那一日,她冒着被赵淳发现的风险,悄悄离开了皇宫。
待到见过了那位女刺客,将保护赵云奕的任务交给渡影阁,董如燕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回首望进夜色中,她恍然意识到,这是她在深宫困了许多年之后,第一次离开高墙。
奈何也只有这短短的一夜而已。
线香轻烟缓缓飘升,窗缝中忽然吹来一阵风,将轻烟蓦地搅散。
榻上女子逐渐苏醒过来,望着一室昏暗有些发怔,半晌才撑着坐起身来。
她梦见了从前。
殿外守着的女官听见宫室中传来动静,才推门走进来搀着她起身。
“方才香融来了一趟,是皇后遣她来送些荔枝。”女官声音含着笑意,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当年跟在她身边的婢女如今成了女官,与从前一样跟在董如燕身边。
“皇后今日不曾离宫吗?”
“说是才回来不久,荔枝都是自宫外带回来的,赶着送来孝敬您。”女官笑道:“我朝从来没有哪个皇后这样天天往外跑的,陛下纵着她,您也纵着她。”
“不拘在这深宫中才叫好呢。”董如燕看着她点了灯,回首向窗外望去。
已是夕阳落山的时候了,远处天空浮上一层金色。
“我还当真有些羡慕那孩子。”
“您如今是太后,还有什么好羡慕的?”
董如燕摇了摇头,不再说了。
她羡慕泊影遇见一人心意相通,羡慕她身上不曾如自己一般被规训过的自由气息,羡慕她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当时在宫中初次见到二皇子身边的姑娘时,她未曾想过对方有朝一日会成为皇后,而那时的泊影大约也不曾预料到。
孩子们有秘密,她看得出。但那都是孩子们的事了。
她忽然抬手,女官当即自这一微小动作中看出了她的意图,默默搀着她向殿外走去。
又是一年夏末,暑热渐渐褪去。
她竟有些盼着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