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卢冀正襟危坐于暖阁内的案桌前,听得门外响动,方才略微侧首,悠悠道:“子歆贤弟今日竟与我前后来此,只怕是要引得郡府之人注目了啊……”
“世诚兄大可宽心,林府的车驾自是不会直直地便向此处而来。”林羡之向他笑着一揖,“何况我也遣人留意过,郡府中齐郡守的诸位党羽皆是自顾不暇。”
“子歆素来可算是谨慎,但愿今日,也不会有意外——请坐吧。”卢冀意味深长地看了林羡之一眼,不再继续追究什么,只是转而直入主题道,“巴蜀一带遽然变乱,虽是出乎意料,如今于我等而言,却也可算是有机可乘。”
“他身在郡守之位,此情之下只怕无需我们动手,便已足够令其失信于新兴郡士庶。”林羡之自是心领神会,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羯人终是异族,他们的势力,还需谨慎借用。纵然丘穆陵重诺,如今也远未到与其合作的时候。”
卢冀听得此言,亦是凝神思索了片刻:“也是,如今他尚未夺回其位。那日你代我前去狱中与他会面时,他可曾说过更多?”
“未曾,只说他会令一切如您所愿。”
卢冀神色不动地一颔首,取过案桌之上的茶盏径自啜饮了一口:“……也好,不过仍是可以修书告知于他,近来羯人行事,不必太过顾忌。”
“是。”林羡之见他如此决定,也不多做劝阻,目光瞥过他此刻气定神闲的神色,转而委婉道,“如今虽利在你我,但若仓廪之危不能及时化解,只怕待得齐氏落马,我们也少不得步了后尘。”
“子歆此言却难免杞人忧天。”卢冀忽而冷哼一声,“倒了一个齐氏,只怕他齐氏仓帑中的钱粮,便足够解了云中的危局了——恐怕不止是我,便是谢氏、赵氏等世家,会同那几个洛都来的年轻人也是如此做想。”
林羡之似是反复思量了一番,半晌方才叹道:“若能如此,自是最好。”
“眼下你我暂且静观齐仲膺自取灭亡便是。”卢冀亦是微微颔首,“他当年将我挤出互市在先,得罪羯人在后,如今若是再因仓廪之事失了新兴郡的民心,便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
“只是秦镜与那几名洛都贬谪来的……”
“雍城秦氏的手可还未能伸到并州来。”卢冀对此却是不甚在意,“至于那几人……呵,我也大略调查过他们的旧事,尤其是那位昔日的廷尉寺少卿——须知如今无论是洛都权贵还是谢氏,可都是靠不住的。”
林羡之目光略微一转,落在了轩窗外半是干枯的一株修竹之上,其上正有一叶枯黄将坠未坠。他不觉垂了垂眼睑,隐去了一瞬间的机锋,看来便仍是素来与世无争的寻常模样:“世诚兄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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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诸方人等无论如何筹谋,到底仍旧是漏算了一点。
若无天灾人祸,新兴郡的粮草的确足以支撑许久。如今是否易生人祸尚可预见,但……
天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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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定元年九月初八,并州地动涌泉,良田隳墮,自上党至雁门,死者以万记。
——《十二国春秋·前宁卷》